丑東西
丑東西
起初誰都沒發現雷利和芙蕾雅的關系發生了改變。 那天之后,雷利和芙蕾雅都沒做什么,好像那晚什么都沒發生,一個忙著壓著羅杰去找庫洛卡斯看病,一個忙著在船上打雜。 第一個變化出現在雅萌身上。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經歷了那個晚上,整日擔驚受怕,眼睛緊盯雷利和芙蕾雅,他們哪怕只是一同出現在甲板上,都足以讓她緊張。 第二個才是芙蕾雅。她又纏上了雷利,總拿大小點事找雷利說個沒完,拉著他的衣服,仰頭看他。可她每次去找雷利,又總被雅萌打斷。女人察覺出來這事絕對有鬼,卻一心認定這鬼出自雷利身上,沒看見真正的問題發生在芙蕾雅心里。因此雖然阻撓,卻只是為芙蕾雅增加一點小小的障礙,反倒激勵起她的熱情。 第三個變化,由雷利引起。老辣的男人姍姍做出反應,所謂蛇打七寸,一擊斃命,他一搞事就要搞個大的,徹底把這件事變成定局。 奧爾杰克斯號短暫地在羅格鎮休整半天,就轉回雙子塔,去接單獨與拉布告別的庫洛卡斯,重返偉大航路。 羅杰在船頭拉著賈巴,說樂園的七條航路,他們來回已經走過兩條,這次回新世界可以再走一條,這就是三條了。若不是時間不夠,能把七條航路都走一遍才好。 賈巴捶羅杰,罵他還知道時間不夠。羅杰哈哈笑。 雷利就在這時候抱著袋子上船回來。打過招呼之后進入船艙,斑白的披風片刻后又從二樓轉了一角出來,消失在一聲開門聲后。 賈巴奇怪,他房間不是在一樓嗎?去二樓干嘛。 羅杰也不知道,一會雷利又從二樓甲板顯出身影,手里多了個大箱子,轉下樓去。 羅杰猛地想起來,雅萌和芙蕾雅的房間在二樓,差不多就就是那個位置。瞬間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和賈巴對視一眼,兩個男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樣子。 賈巴趕緊吸口眼冷靜冷靜。 他倆不是正鬧別扭呢嗎? 唉這事吧越別扭越是真的啊。羅杰抓耳撓腮,他早就有點受不了偶然從芙蕾雅身上聽到感情了,每次一感到小女孩的情緒,他就想揍雷利。 沉默。 賈巴猛吸一口煙,問:雅萌和斯賓塞呢? 帶三個孩子去買東西了。 沉默。煙燒到濾嘴,一股難聞的味道。 賈巴受不了了,把煙吐到海里,大喊:雷利!滾出來! 羅杰縮著身體,踮腳偷偷要跑,被賈巴拉住后衣領。 雷利推開船艙門,不耐煩地看過來,掃兩眼,不等賈巴開口,就主動開口:芙蕾雅今天開始跟我住。 他還真能說得出口!賈巴都快氣笑了。 羅杰絕望。船工見他三氣氛不對,忙沖出來打喊:要打別在船上打!下去打! 雷利朝他點頭,扶扶眼鏡,又朝賈巴點頭。 正好,我去找雅萌和斯賓塞,一起說清楚吧。 賈巴暴躁地點上一只煙,咬著牙笑道:一起揍你才是真的。 走嗎? 等我拿斧子,你不拿格里芬? 不了,顯得真誠點。 呵呵 羅杰蹲在角落里看賈巴和雷利相伴離開奧爾杰克斯森號,牙疼似的臉頰抽動。 半個小時后,羅格鎮南邊海灘轟然一聲劇烈搖晃,硝煙和悶聲不斷響起。羅格鎮駐扎海軍嚇得半死,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羅杰趴在欄桿上看南邊黑煙滾滾,三個小孩抱著食物物資回到船上。 到底干嘛啊?雅萌讓我們先回來。巴基還搞不清發生了什么。什么叫芙蕾雅要搬進雷利大叔房間里啊? 芙蕾雅面無表情地咬著一顆蘋果,嚓嚓響。 就字面意思嘛。帶著蘋果汁的回答含糊又模糊。 什么叫就字面意思啊?!巴基不滿地問,很奇怪誒!芙蕾雅你不是女的嗎? 是啊。 男女住一起怎么睡嘛?! 一起睡就好了。 怎么可能!那你和雷利先生不就是夫妻了么?! 對呀。芙蕾雅又咬了一口蘋果,我和雷利先生未來要結婚。 哈?! 芙蕾雅點頭,之前雷利先生答應我了。 怎么可能啊,你是不是在做夢啊。巴基說,那雷利大叔不就變成誘拐蘿莉的變態了么?不可能,不可能! 是我自己提出來的。 笨蛋芙蕾雅。巴基不屑,你這么笨,腦子里什么都沒有,怎么可能有這種想法。要真有,也肯定是雷利大叔讓你有的。 芙蕾雅捻著腳下一個小石子,半晌說,或許吧。反正我要和雷利先生結婚。 不可能。巴基還是這么覺得。這事根本就很離譜嘛。 巴基扭頭去問后面的香克斯,香克斯,你說說她嘛!就是不可能啊,雷利先生怎么可能看得上芙蕾雅! 香克斯摸著草帽,潦草地笑了一下,雷利大叔明明就很喜歡芙蕾雅啊,巴基。 香克斯!巴基氣憤地喊,你就是故意跟我唱反調!那種喜歡和結婚的喜歡怎么可能一樣啊! 唔,我也很喜歡芙蕾雅哦,要不還是不要跟副船長,而是跟我結婚吧?香克斯看向芙蕾雅,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以后會成為船長的哦! 不要,我就喜歡副船長。 啊果然被拒絕了。香克斯說,沒什么傷心的樣子,還笑著,卻讓芙蕾雅很不自在。 芙蕾雅已經對這個話題有點不耐煩了,她一點都不喜歡說這件事,總覺得哪里讓她不舒服。 什么樣的喜歡都好啦,反正雷利先生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就對了。 她飛快地咕囔,甩甩頭加快腳步,喂我看到羅杰大叔了! 巴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朝羅杰招手,大喊他的名字。 香克斯卻沒什么精神的樣子,一直在看芙蕾雅。 芙蕾雅想要單獨跟他說句話,但巴基總跟他們在一起,在他面前,總覺得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她等待著時機,卻一直等到傍晚,雅萌、斯賓塞、賈巴、雷利都回來了,也沒找到能和香克斯單獨說話的機會。 雅萌提著矛,黑著臉非常生氣的樣子。斯賓塞一見芙蕾雅就沖過來抱著她哭。 雷利一身傷,金發都斷了半截,精神卻很好,朝芙蕾雅笑笑。 賈巴哄大家都去睡,甲板上的人四散開。雷利來拉芙蕾雅的手,芙蕾雅乖乖跟著他走。 她走進船艙,總覺得心神不定,于是回頭,香克斯的紅發在夕陽血紅中顯得暗淡了,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臉上沒了往常的笑意。 芙蕾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覺得有一句話,必須現在跟他說,不然就再沒機會了。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也不知道殘陽的輝光有沒有幫她把話帶到男孩耳朵里。 雷利拉了一下她,她徹底消失在甲板上。 后來,等他們都長大之后,有一次喝酒,芙蕾雅趁著醉意,問香克斯這個時候到底在想什么。 聞言,長大后的香克斯露出有點恍惚的神色。 啊,那個時候啊。香克斯輕笑,自嘲道,一點亂七八糟的想法罷了。 說嘛。 嘛芙蕾雅別笑我就好了。香克斯拎起酒杯,邊喝邊說,我總覺得你被副船長拉著并不開心,想要拉住你,不讓你走。 誒?! 很可笑吧。 嘛長大后的芙蕾雅扭過頭,撓撓臉頰,追問,那為什么沒拉住我呢? 因為不可能嘛。芙蕾雅根本不可能跟我走的吧,我只會再被芙蕾雅拒絕一次。年輕的四皇把下巴貼在桌面上,胡子拉碴的大叔像個小孩子那樣鼓起臉頰撒嬌,我真是,被芙蕾雅拒絕太多次了。就算是我,被拒絕太多次,也會傷心的啊 芙蕾雅瞥他,翻白眼,拎起朗姆酒往男人嘴里灌。 香克斯被喚起回憶,也想起一個在意的問題。 芙蕾雅呢,他問,那個時候,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不只是未來的香克斯,現在拉著芙蕾雅手的雷利對這個問題也很好奇。 為什么要對香克斯道歉?雷利問。 芙蕾雅低著頭,看靴子上黃綠色的泥點,想到這靴子是她上船第一天,香克斯借給她的。她后來有那么多雙新鞋,可還是最喜歡穿這雙穿熟的鞋。 一想到這是香克斯的鞋子,她原本就不想回答的心情越發不想回答。 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雷利,她的眼睛,她的力量,她的心情,但這不代表她愿意把自己和香克斯的關系也完完整整地展露給雷利。那不只是她的,也是香克斯的,是屬于他們共同擁有的,不是她一個人可以做決定的。 于是她裝沒聽見。 雷利不逼她。他沒打算斬斷芙蕾雅和香克斯的友誼,他還沒那么壞。 他拉著芙蕾雅穿過狹窄的木制走廊。雷利千萬次走過這條走廊,第一次覺得這條路太長,木頭太舊,打掃得不夠干凈,空氣里有酒味,縫隙里有血跡。 他怕芙蕾雅覺得不喜歡,又覺得自己好笑,明明這條走廊就是芙蕾雅打掃的。 太陽珠子般墜入海里,蜜糖般的幻光溜走,走廊里黑壓壓,看不見人影,只聽見有人在哭,顯得很不浪漫。他們不像是在回家,倒像是奔赴喪場。 雷利有點后悔。 他選今天帶芙蕾雅來,是想打個措手不及,在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把事情徹底定下,因此行為又快又猛,不給旁人一點時間反應。現在事情定下來了,他又覺得或許應該別那么快,至少他該洗個頭,在走廊里點個燈,把失戀亂哭的人趕出去,或許再買個花,先請芙蕾雅吃點糖。 他疑心芙蕾雅此刻的心情,又覺得芙蕾雅不是那種神經纖細的小女孩。偷用見聞色看她,芙蕾雅在黑暗中沒有表情。 他想起糖,記起自己兜里還有一顆之前芙蕾雅給他的橘子糖。他剛把手伸進兜里,突然斜前方撞出一個黑影來。 失戀的船員喝得醉醺醺,沒穿衣服就跑出來,嘴里叫著女人的名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雷利手疾眼快,一下把他摁倒,扔回他自己的屋子。 門板啪啦啪啦響,男人倒在地上呻吟,月光從大敞的窗戶照進來,打亮半個起伏不定的身體。男人爬起來,跪在地上嘔起來。 芙蕾雅從雷利后面伸出頭,好奇地看他。 雷利黑著臉,捏著眉心頭疼。他看了看芙蕾雅,又看了看一邊哭一邊吐的男人,嘆了口氣。芙蕾雅聽見他嘆息,抬眼看他。雷利從兜里摸出一顆橘子糖,塞到芙蕾雅手里,摸摸她的頭。 你先回去,我一會就回。 雷利朝哭泣的男人走去,半路頓了頓,又折回來,在芙蕾雅疑惑的目光里蹲下,親親她的臉頰。 他對芙蕾雅柔聲道:等我回去。 雷利關上門,切斷了一地月光。芙蕾雅走回雷利的房間,習慣性要敲門,指節碰到門板才想起來以后都不用了。她走進去,看見床上多了她用慣的雛菊被子和枕頭,書桌上多了她收藏的漫畫書和故事本,衣柜里也有她的衣服。她的鞋挨著雷利地放在床邊,青色小貓水杯挨著煙灰缸,小牙杯挨著大牙杯。 芙蕾雅坐在床上,低頭看手里的糖,是香克斯給她的糖,后來她給了雷利,最后居然還在她手里。 她把糖紙轉開放進嘴里,甜味化開。她想起在月光下痛哭的男人,想起她離開庫贊后哭得直打嗝。 想起庫贊,又想起她剛剛看到了男人的身體,雙腿間軟趴趴的丑東西,跟庫贊的小冰棒很像,長得不太一樣,但同樣的丑。或許男人的東西都這么丑,可香克斯和巴基的就很可愛。 她又想起庫贊說男人和男孩子是不一樣的。或許男孩變成男人,就必須失去一個可愛的東西,換來一個丑陋的東西。 她其實不喜歡這玩意,庫贊的她也不喜歡,太丑了!還要放進她身體里也對,這么丑的東西,肯定要找個地方藏起來,不過為什么非要藏在她身體里? 芙蕾雅還記得自己和雷利結婚后,是要做和庫贊做過的事情的,也就是說,雷利先生身上肯定也要有這么一個東西呢。 這想法蹦出來,沖擊她的靈魂,如同卡普的炮彈打在身上,芙蕾雅大吃一驚,搖搖欲墜。 明明是已經知道的事情,但真正地在腦子里一想,又仿佛是第一次聽說。 芙蕾雅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情:雷利身上也有這么一個丑東西。芙蕾雅無法理解,她驚呆了。她覺得哪里不對,雷利先生身上不可能有這么一個丑陋的東西,他身上連疤痕、污漬,芙蕾雅都喜歡,但那玩意芙蕾雅不管怎么想,都覺得太丑了。 庫贊有,無所謂,反正芙蕾雅也沒指望他多好看,有個丑東西才對,要是他身體哪部分漂亮得不像話,她才要覺得見鬼。 可雷利先生也是男人。那個雷利先生,他身上也有這東西! 芙蕾雅聽到夜里起風,雷電在云上翻滾,海浪濤濤,陰風狂吼,覺得風吹裂開一道海縫。內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污穢世界展露在她腳下,在這世界里,庫贊是不堪的,她是不堪的,所有人都是骯臟不堪的,連雷利先生都是。 芙蕾雅打顫,覺得寒冷,呆坐覺得腦子轉不過來。雷利回來時,她都還雜發愣,看著男人靠近,挺拔的面孔靠近放大,還在呆呆地想:啊雷利先生也有那丑東西! 雷利叫她,她小聲叫回去。 雷利親她,她也親回去。 小了一圈的橘子糖在舌頭上滾進雷利嘴里,糖味沾了煙味又渡回來。芙蕾雅又記起這是香克斯的糖,香克斯也是男的嘞,他也要長這種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