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紅酒夜

    小文在二十二歲畢業時進了張照顏的團隊，一入職就遇上出國拍戲，入社會后的第一個生日就要獨身在異國他鄉草草慶祝。

    她沒和任何人說過生日的事，自然也以為沒有人記得，做好了收工后一個人吃便利店提拉米蘇的準備。

    但是那天七點張照顏拍完之后，臉上妝還沒卸就鉆進了助理辦公室，把她拉到一邊儲物的小房間里，清聲唱了一首祝你福壽與天齊。

    她興致勃勃地為自己的歌喉拍手，然后笑瞇瞇地問小文：「我的粵語怎么樣？」

    小文秉承著老板和員工之間的關系一定要誠實可靠的原則，抹掉眼淚如實回答：「相當蹩腳。」

    不過張照顏沒有受到打擊，依然用她蹩腳的廣東話說了生日快樂。她頭上還帶著近代英國女裝的夸張帽子，用胸前層層疊疊的蕾絲領巾為小文抹掉了眼淚。

    等小文消化完生日歌的驚喜之后，她又從一邊變出了小文的生日禮物：一本她偏愛畫手的個人作品集。

    生日歌還好，禮物確實讓她大吃一驚。太太的作品集不算難買，可小文只在剛見面時和張照顏提過一次，連她自己都忘了說過想要還千里迢迢送到了大不列顛。

    「誒？」張照顏覺得她的感動莫名其妙，「我就是很想給你過生日嘛。」

    后來的日子里，只要小文生日兩人在一塊兒，她都會給小文唱這首曲子。與第一年不同的是，張照顏還要播熱鬧的原唱DVD版，在合唱里掩蓋她從未長進的西關腔。

    這屬于小文對張照顏印象比較深的一件事，另一件則是沈博山。

    話說在前面，小文絕不是張照顏的CP粉。她堅信世界上任何人都配不上她老板尤其是周隨。

    理由也很簡單：兩位從名字上就搭不到一起去。「顏出禍隨」或者「狼狽周張」可都不是什么好詞，連公關給兩位確定的CP名字也只能簡單地拼一個「照隨」。

    所以其實也不是她專門針對沈博山。后者脫穎而出，主要是因為張照顏真的和他很親近，而他

    「根本就是鐵血大直男嘛！」小文看了張照顏發給她的聊天記錄，暗罵他怎么能這樣回復女方。

    「他不是鐵血大直男的話，」張照顏疑惑地問，「我不應該去醫院檢查腦子嗎？」

    「」

    小文仰身倒在她柔軟的大床上，「他未免太不把你當回事了。」

    「會嗎？」張照顏也跟著她跳上床，把小文震得彈起，話題又回到昨天的晚餐上，「他都說那些照片挺好，你怎么還嫌裝模作樣。」

    在一邊的小文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之前帶病上班那次，工位上出現張照顏手寫紙條和曲奇牛奶的時候，自己還嚴肅地懷疑過取向的問題謝天謝地，并非如此。為什么小文會嫌棄張照顏用力過猛呢？因為她怕張照顏真的就把周隨咬死了。

    想歸想，小文說的話還是很體面的：「你就不能很普通地把這頓飯吃完嗎？」

    張照顏搖頭，「我普通點，你嫌我太高冷。照感覺演，你又這樣那樣。」

    兩邊都覺得自己兩頭不討好，這也是藝人和運營之間的常態，兩人心里也有默契。工作上的事情輪不到小文做主，隨便聊兩句就算了。

    朋友間的獨處時光不該因為這些吵架，她們于是轉而談起其他話題張照顏的身材和小文差不多，后者終于可以悄悄借走品牌方的贊助如此種種。

    兩人的話題繞來繞去，從時尚到八卦，從天文到地理，最后還是轉回了沈博山。小文開始談起昨天吃飯時他的樣子，毫不掩飾話里的嫌棄。

    「他就直接說了誒，」小文復述了餐桌上的談話，「Emily怎么可能嗅不到酸味。」

    越說越來勁，小文于是把沈博山昨天從頭到腳的表現都批評了一遍。語速飛快行文流暢，一看就是腹誹幾千遍磨練出來的，根本沒給張照顏插話的機會。

    最后甚至氣得使勁拍了一下手掌，長嘆一口氣，向張照顏丟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你到底為什么選了他啊？」

    張照顏愣了一下，「你覺得呢？」

    「長得是挺好看的。」小文喃喃自語，「可是丟到圈里也就算個普通資質吧？」

    她沒有理會張照顏的意思，張照顏也知道自己插不上話，無奈地坐在一邊，撐著腦袋看小文掰著自己的手指頭。

    「年輕倒是一項，」小文不可置否，「可是精力旺盛肯定不安分。你沒精力看著他，搞不好明天就聊sao大學的學妹」

    「我去年還演大學」

    「只有帶柔光的兩秒鐘！」小文把被子蓋在張照顏頭上，打斷她的辯護，「性格古怪，工作也不算正經，你不如挑幾個表演班的學弟睡了算了。」

    「不行，」張照顏從被子里探出頭來，「幾個一起會黃體破裂的。」

    小文氣笑了，抽出枕頭去敲張照顏的腦袋，「真是的，誰說是一起了！」

    「單獨也不合適！」張照顏不甘示弱和小文打起枕頭戰，「你知道STD是什么意思嗎」

    「啊」

    小文尖叫著逃過張照顏的攻擊，像只狐貍一樣鉆到了她背后，拿毛毯蓋上了她的頭。趁著這個機會，小文收走了張照顏手里的枕頭，不料被她提早掀開毛毯，搶走了棉被作武器。

    兩人歡笑打鬧，完全把剛才的話題扔到一邊，架勢像是要把床給拆了。酒店的空調冷得像冰窖，她們居然能累到出汗了。

    「停」最后還是小文體力不支，率先舉手投降，「我認輸，我們還是躺著吧。」

    「不過、說真的，」小文還在平息呼吸，「你、你到底為什么會和他」

    「砰砰。」

    不等小文問完，張照顏就給出了她的回答颯爽的女演員挺直搖桿，將長發如羽毛般甩到身后，用訓練過的姿勢伸出食指，毫不留情地向小文的心臟開了兩槍。

    小文看她裝模作樣地收手湊到嘴唇邊，學著西部牛仔的模樣吹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反應。

    愣了一會兒，她皺起眉頭，略帶嫌棄地問：「你在干嘛？」

    張照顏聳肩歪頭，「大概就是這樣。」

    「什么？」小文輕輕踢了她一腳，「你想說這是上天注定，丘比特射箭中了你的心？」

    「嗯」張照顏思考片刻，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不是。」

    莫名其妙。

    雖然她早就習慣了張照顏時不時的四五不著調，可這并不代表她知道這人在想什么。

    罷了罷了，小文搖頭。張照顏是個聰明人，有一步算一步，總不會把自己賠進去的。

    「手機借我一下。」張照顏忽然伸手，「我答應小山要給他打電話的。」

    「呸！用你自己的！」

    小文罵了一聲，可還是乖乖遞過自己的手機。張照顏送上幾個飛吻，扯了發帶就逃到衛生間去打電話了。

    酒店廁所隔音不太好，小文能聽到他們講話的內容。也沒什么露骨的東西，無非是解釋了一下為什么張照顏的微信不能用，現在劇組的保密情況要求她少出酒店等等。

    「嗯嗯。」張照顏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昨天的老地方，你別忘了。」

    果然還是約了見面的時間。

    小文嘖了兩聲，朝張照顏搖了搖頭，「張照顏，你給我謹言慎行。」

    那人卻沒有被她嚇到，無所謂地聳聳肩，在吧臺上倒了一杯紅酒遞給小文。

    「多謝。」小文接過紅酒一飲而盡，舔了舔嘴角，「唔這真不錯。」

    「這是我特地從巴黎買來，要送給小山的。」張照顏又送她一杯，「現在進了你的肚子，就當他為昨晚給你賠罪了，好不好？」

    小文悶著嗓子嗯了一聲。

    「我后天啊，最好是不會在狗惑仔的公眾號上，看到那種聳人聽聞的標題，」小文拿高腳杯向張照顏比劃了兩下，「下凡影后深夜會見神秘男，rou食暴飲兩晚連釣小鮮rou。」

    「沒做營銷號可真是可惜。」張照顏在心里復述了一遍小文的標題，「你沒對仗，而且我和小山說的也不是明天。我打算」

    「嗷！我才不想聽惡心！」

    小文捂著耳朵大叫，故意惹張照顏放下酒杯過來揍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無論多大了都會變回十四五的傻樣。

    等這事鬧完，小文終于想起了正事，和張照顏確定過明天拍攝的內容行程，又過了一遍接受采訪的話術「我和周隨目前只是朋友。」

    等到一切事情結束，她們居然還覺得有些口渴，干脆把整瓶紅酒都喝了個精光。

    「要不你和我睡算了，」張照顏看了一眼時鐘，已經過十二點了，「反正開不了車。」

    「無事，」小文揮了揮手機，「我叫男朋友來接。」

    「男朋友」

    這是張照顏用一副非常奇怪的語調蹦出來的三個字，伴隨著擠眉弄眼和貓咪打呼嚕的怪聲。

    「你要是酸，」小文手里打字飛快，「就把你家的也叫來嘛。」

    她的意思是沈博山，但是卻沒得到意料中張照顏譏諷的回應。這讓小文感到奇怪，便回頭看了張照顏一眼。

    酒精在張照顏臉上鋪上了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織出一副油畫質感。她像是在解決什么很難的問題一樣，微微皺眉，咬著嘴唇在心口比劃神秘的手勢。

    「我還沒有男朋友誒。」張照顏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