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與信仰
罪與信仰
蔣原再見到顏寧是在圖書館,她隨意拿了書在看,頭發在后面隨意地綁起來,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蔣原在她身旁坐下,顏寧在看書,蔣原瞥見書的側封上寫著。 封面是暗色,讓人如視深淵。 顏寧沒說話,靜靜靠在他身上,蔣原被這動作弄懵,他弄得懂醫學上最復雜的案例,卻猜不明白顏寧的心。 上午時候,張紅的丈夫來了,把泔水潑到顏寧的身上,又說了些不入流的話。 大抵不過罵顏寧是賤貨,是慫恿他妻子和他離婚的婊子,卻不想想他妻子為什么聽顏寧的話。 顏寧當時狼狽極了,可還是一滴淚都沒落。 你沒必要這樣的他勸顏寧,她還只是個學生,甚至柔弱的連她自己的都保護不了,卻又去幫助張紅。 顏寧還是冷淡的眉眼,她對蔣原的話不置可否,徑直把襯衫袖子撩起來,陳年的疤痕在她的手臂上,很多條,有些已經很多年了,愈合得坑坑洼洼。 蔣原驚訝地看著,這是怎么了? 顏寧像是現在才有反應,眼淚不要錢似地流下來,她哭起來沒有聲音,只是抿嘴忍著,反而讓人覺得更壓抑。 像一支被風雨淋濕的梨花。 蔣原心疼地抱著她,她說她父親是如何在家里訴諸暴力,說她可憐的母親和年幼的她如何被毆打。 最后她的吻落在蔣原脖頸處,向他索要一把手術刀防身。 蔣原想,他對顏寧是男人對女人的憐惜,她需要一把刀防身。 是的,他答應了。 你父親后來還打你嗎?蔣原最后遲疑地問著。 他在我十五歲那年去世了。顏寧的眼淚被她擦去,好似從沒有存在過一般,語氣冷淡而平靜。 怎么去世的她也忘了,總歸是死了,在她決定擰開煤氣閥門的那一年。 她有罪,但輪不到別人審判她。 第二天顏寧就拿著愛慕者送給她的手術刀威脅張紅丈夫簽下了離婚協議書。 張紅丈夫的事在學校里也引起不小的討論,張萍頭疼地聽著大家討論顏寧,討論她的得意門生。 趙萍做了半輩子女性研究,年輕時候的激進被歲月磨平,如今更愿意在象牙塔里高屋建瓴,為法條研究做貢獻。 顏寧是她見過最優秀的學生,沒有之一,在她的規劃里,顏寧會出國留學,會直博,再留校任教,女性法條的學術研究史上一定會留下顏寧的名字。 而不是現在,顏寧還沒畢業就被人找麻煩,被潑臟水,顏寧又說她大學畢業以后就要當律師,趙萍頭疼地扶著額,不知道說什么。 顏寧,你還太年輕。趙萍喝了口水告訴顏寧,她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大學畢業拿了一張律師執照,迫于改變女性的處境,結果呢?她被厭女的社會打了一巴掌,遍體鱗傷。她后來對這些閉口不言,重新回到學校里搞研究。 世俗令人作嘔,趙萍在里面獨善其身。 她看顏寧如同照鏡子一般,曾幾何時,她也有這樣的理想,可也是不一樣的,顏寧的勇氣更勝一籌。 顏寧眉眼認真,她討厭法條的滯后,在象牙塔之外,不幸像附骨之疽纏繞著她的同胞,無數的女性在遭遇著苦難,只是還沒有輪到她罷了。 只是還沒有輪到她罷了。 夏日足以讓人心慌的午后,她的臉藏在光影分裂的斑駁處。 可以謀殺一切的寂靜里,趙萍聽見她說。 我愿為女性的權益和自由奮斗終身。 良久的沉默過后,張萍落下淚來,她想起二十歲那年,也曾對莊嚴的法條宣誓,承諾她愿意為此奮斗終身。 她是膽小鬼,是食言的痛苦者,是她年少最厭惡的懦弱鬼。 可二十多年過去,她又在顏寧身上看到這種可貴的品質,如同一種輪回,又像是一種延續。 張萍用手背抹了淚下來,學校那邊我會去說,她眼角有皺紋和淚水,雙手覆在臉上,語氣平和。 老師祝你,如愿以償。 隔著二十年的光陰,她懺悔自己曾經的懦弱,也祝福如今的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