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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沒想過在這個時候讓趙棠鳶懷孕,但當事情真發(fā)生了,他也舍不得放棄這個孩子。 甚至于,已經(jīng)對這個尚未出世的小生命生出了情感。只要想到未來會有一個眉眼肖似趙棠鳶的小娃娃牽著他的手喊爸爸,他的心就驀地一軟。 那是他愛的女人、肚子里是他們血脈的延伸。 他知道趙棠鳶年紀小、知道她還想讀書、知道她肯定會慌張害怕。從餐廳到醫(yī)院短短的一段路程,他腦海里已經(jīng)想過了無數(shù)種方案,要讓趙棠鳶安心、讓她可以繼續(xù)讀書、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他會替她安排好一切,包括這個計劃之外的孩子。 他會讓孩子進入他們未來的計劃中。 她想要的生活,他都能為她安排好。 只是周沉沒想到,趙棠鳶能這么果斷地說出要把孩子打掉。 她輕輕松松說出口的話,卻在一刀一刀剜著他的心。 她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感情。 周沉緊緊咬著后槽牙,他沒有說話,怕控制不住自己升騰的怒火。 夜里的水汽似乎在這一刻凝結,形成尖銳的冰棱,把兩個本就不同的世界分割得越來越遠。 趙棠鳶是故意的。 她怕這個變數(shù)會打亂自己的計劃、怕周沉半年之約到了也不肯放手。 她更怕自己費盡心思從一個深淵里逃出來,一不小心又墜入另一張網(wǎng)。 哪怕這張網(wǎng)柔軟甜蜜,將她完全包裹在其中,她也差點沉淪。 每一次都在快要淪陷的邊緣拉回理智。 沒有什么會是永恒不變的,她一次次提醒自己。 她只能擁有自己,不敢將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 哪怕,她明顯感覺到了,周沉愛上她了。 可是這愛能持續(xù)多久?生長于兩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又能完全契合嗎? 她不敢賭。 無法滿足的欲望讓人痛苦,只要不起貪心,就不會在失去時難過。 ** 趙棠鳶走在前頭,周沉跟在她身后。夜幕降下來,隱秘了一切微小而不易被察覺的東西。 周沉生氣了,他甚至沒有去牽趙棠鳶的手,只是走在她身后。路燈下,她的身體被完全包裹在他的影子里,哪怕她走路不小心絆倒,他也能第一時間將她護在懷里。 肢體的動作是沒法騙人的,可是周沉仍舊憤怒到不愿意在言語上安慰她。 她讓他那么難過,她也該嘗嘗被冷待的滋味。 依舊是周氏旗下的滬京醫(yī)院,只不過這次來得太突然,周沉還沒有通知人準備,甚至都忘了,這個時間門診已經(jīng)下班了。 兩人走了一趟空,周沉才冷著臉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二十分鐘后,院長帶著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急匆匆趕來,當他看見面色不善的周沉,還以為是自己來得太遲讓周總等得不耐煩了,態(tài)度越發(fā)謙卑。 周沉卻依舊沉著臉,讓醫(yī)生將趙棠鳶帶去做檢查。 因為他的身份,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沒有懷孕。 看著趙棠鳶明顯放松的表情,周沉的臉色卻比剛才還要陰沉。 因為周沉在這,醫(yī)生連問話都小心翼翼的:趙小姐您最近惡心反胃的原因可能來源于腸胃,像壓力過大、飲食睡眠不規(guī)律,或者特定的藥物都會引起腸胃不適。您最近有在吃什么藥嗎? 趙棠鳶經(jīng)這么一提才想起來,前幾天因為擔心無法順利報名,她的頭疼加重,每天吃藥的劑量也增大了。 都梁軟膠囊?可是我很早就開始吃了,之前都沒有什么問題。 醫(yī)生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最近吃藥的頻率是不是增加了? 趙棠鳶點點頭。 這種藥雖然對頭疼有抑制效果,但是會一定程度地損傷腸胃,所以您才會惡心反胃。醫(yī)生提醒道,還有,服藥的時候戒煙、酒、辛辣、油膩的東西,這些都會使腸胃負擔加重。 趙棠鳶抿了抿唇。 自從那一次被周沉看見她抽煙,之后她抽煙的頻率少了很多,只不過最近因為煩躁,又把煙拿出來了,反正她沒有回瀾庭,抽沒抽煙周沉也不知道。 ** 兩個人從醫(yī)院出來之后,一個有些許放松,一個卻依舊冷沉。 趙棠鳶感覺到身側冰冷的氣場,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沒有說什么。 她并不后悔剛才說的那番話,雖然是手足無措時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她心底最真實的反應。 她不能懷孕,不想讓現(xiàn)有的一切變得更加亂糟糟的。 即使,她也不愿意去想,萬一真懷了的話,流產(chǎn)時那血淋淋的景象。 應該會很疼吧。 不僅是身體上的。 她不愿意再想,胸口有些刺痛。 當她意識到自己這點復雜的情感和隱隱的不舍,終于慌了手腳,一些無法控制的情緒在她的腦海中蔓延。 她害怕有什么東西會超出計劃,更害怕控制不住自己。 周沉坐在駕駛座上,看見副駕駛的趙棠鳶坐得遠遠的,緊緊挨著門邊,腦袋也撇向窗外。他更加煩悶,想從車邊的小盒子里找煙來抽,手剛觸到煙盒又放下了,醫(yī)生剛才的叮囑還言猶在耳。 喉嚨干澀,郁郁無法紓解。 他不愿意再往邊上瞧,收回目光,發(fā)動車子。 把她送回哪?學校?瀾庭? 周沉素來果決的大腦此時竟然無法思考。 最后還是趙棠鳶開口說:把我送回學校吧。 冷靜下來之后,她決定及時止損。 周沉沒說話,卻打了反向盤,車子往滬師的方向開。 回到學校,趙棠鳶解開安全帶,卻沒有馬上下車。 她斂下眼,聲音低沉:我們能不能提前結束。 環(huán)境安靜,把她的聲音突顯得尤為清晰。 周沉捏緊方向盤,眼睛直直盯著前窗的景象,路燈將梧桐樹的枝干拖出詭譎的影子。 她連剩下的幾個月都不愿意等了。 從前周沉尚且能告訴自己,感情是能慢慢培養(yǎng)的,他也分明在趙棠鳶身上看到了一點對自己的依賴。 或許是他的錯覺吧,他頭一次懷疑自己。 今天趙棠鳶能毫不留情地說出要把孩子打了,美名其曰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實際上呢?是她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對誰都狠心,對她自己是,對他更是。 周沉的眼底猩紅一片,但是趙棠鳶始終低著頭沒有看他,更沒有機會發(fā)現(xiàn)他眼底的情緒。 她以為自己還要再說些什么才能說服他,卻沒想到,下一秒,她聽見他的聲音。 好。 簡短的、干脆的一個字,一如他果決的風格。 答應得太爽快,連趙棠鳶都有些恍惚。 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為什么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卻也無法體會到高興的感覺? 趙棠鳶嗓子有些啞,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周沉任由她沉默著。 如果她能立刻說她反悔了,他肯定會把她抓回瀾庭,丟到他們那張日夜翻滾的床上,狠狠懲罰她,讓她體會到自己的憤怒,看她下次還敢不敢說出這些讓人生氣的話。 如果她反悔了,他就原諒她。 壓抑的車廂里,周沉咬著牙,等著她出聲。 身邊終于發(fā)出一點動靜,卻是趙棠鳶按下了車門內側的把手。 周先生,她說。謝謝你對我的所有幫助。 再見。這是趙棠鳶的告別。 周沉并無應答。 最終她還是沒有轉過頭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下車、關上車門,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沉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看著那個纖瘦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入夜色中,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嗓子里漫著血腥氣,連呼吸也是沉重的,只能呼出灼熱的氣體,卻無法吸進氧氣。 五感六覺,從他的四肢百骸里一點一點抽離。 他連路燈的光芒也察覺不到了,整個人連同這輛小小的車子,被埋在濃郁的夜色底下。 連掙扎都忘記。 又或是,從來沒給他掙扎的機會。 ** 趙棠鳶回到寢室里的時候,臉色慘白,嚇了齊樂樂和梁旋一跳。 她被她們簇擁著坐到椅子上,齊樂樂問她:你不是去約會了么?怎么回來了?臉色還這么難看? 約會? 趙棠鳶眼神動了動。 對,本來今晚周沉是帶她去約會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切一切這么快就結束了。 短短一晚,卻如歷經(jīng)百年,像是乘著小舟在翻涌的海浪上漂浮,身體飄忽,連靈魂也大起大落的。 趙棠鳶朝她們露出一個笑:沒什么事,就是剛才吹了點冷風,有點感冒。我先去洗個澡,睡一覺就好了。 她避開她們的眼睛,像是逃避一般,拿著衣物進了廁所。 齊樂樂還想問什么,被梁旋快速地抓住了手,示意她別說了。 這還是她們頭一次看見這樣的趙棠鳶,素來理智沉穩(wěn)的她,也有這樣慌亂的時候。 溫熱的流水淋在趙棠鳶身上,她機械性地往身上涂抹沐浴露。 水霧慢慢升騰,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象。 她清醒之后,突然開始唾棄這樣的自己,明明是她提出的,現(xiàn)在又來難過什么? 她不允許自己有這樣悲春傷秋的情緒,說出的話不可以收回,她也不能再回頭。 人類的所有喜怒哀樂都來自于大腦,人類是可以控制自己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 原話來自:人類應該懂得,我們的喜、怒、哀、樂不是來自于別處,而是來自大腦。西方醫(y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