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暗涌
79. 暗涌
手機突然響起,宮六生猛地打了一冷顫。 是宮欣打來的電話,他本能地按了接聽,他這幾年生活重心都圍繞著宮欣,連宮六生自己或許都沒有發現深入骨髓到什么地步。 六叔公,媽咪問你回不回來吃飯?是白羽。 我有點事不回來了,媽咪在你旁邊嗎?你拿給她聽一下。 窸窣聲之后是宮欣的聲音,你不回來吃嗎?今晚我下廚呢,煲了你的摯愛哦。 如果是平常,宮六生這個時候就會笑著逗她,什么?你煲了你自己? 可今天不行,他只能問道是不是煲了腐竹白果糖水。 那你留起給我,我回來再喝。 好,那你忙,拜拜。 掛了電話的宮六生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手指連手機都握不住,手機撞到了大腿,再反彈到地面,他彎腰撿起,他的手機鎖屏依然是宮欣的相片,只是現在屏幕上裂了一條小細紋。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他猛然起身往星巴克自帶的洗手間沖去。 關門反鎖,他撲到洗手盆想把在喉嚨盤旋的酸意吐出來,可除了泛酸的唾液,其他什么都嘔不出來。 他猛地插進兩只手指直戳扁桃體,硬是從胃里吐出了幾口變酸的咖啡。 多少還剩幾分理智,宮六生沒有在洗臉的時候把鏡子砸碎,從洗手間出來后他讓正聽著音樂搖頭晃腦的tiger先離開。 你確定不用我在這里陪你?有一些比較激進的粉絲曾經也在公司堵過tiger,他怕萬一談不攏,宮老師有什么三長兩短就不好了。 宮六生苦笑,揮揮手讓他先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重新坐下時他覺得黃伊茗又虛弱了幾分。 宮六生問,到飯點了,要不要找家餐廳先吃飯? 不用,我也吃不下,一吃就會吐,我家里有粥,等下我回去吃就好。 宮六生抹了把還帶著濕意的臉,手掌撐在額頭上抵住泛疼的部位。 那我們長話短說吧,你想我怎么做? 之后他沒有出聲,細若蚊鳴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他耳中。 他仔細聆聽,聆聽女子的要求,不,他甚至有種感覺這是黃伊茗的遺愿。 一個小時后他把黃伊茗送到她家樓下巷口。 黃伊茗在上車的時候主動坐到后排。 宮老師,你家小孩多大啦?黃伊茗看到身旁的安全座椅,藏藍色的,上面還有紅色火箭刺繡,是男孩嗎? 對的,四歲。宮六生拉上安全帶啟動了車。 后來黃伊茗沒再說話,似乎她的身體狀況糟糕到連汽車輕微顛簸都受不住了,宮六生從后視鏡上收回視線,腳下松了幾分油門。 城市太大,局部雨云只覆蓋住了一片區域,來到黃伊茗家這邊只剩小雨幾滴。 她住的地方也不算好,老市區的樓梯樓,樓下巷子昏暗,爛橘色路燈直晃晃照在假發上更增添了幾絲詭怪,巷口的士多店有附近工地的漢子光著膀子喝酒打牌,雨水和空調管漏水胡亂敲打鐵皮雨棚。 宮六生糾結了一會也沒能開口,倒是黃伊茗看出了他的猶豫,我自己上去就好,再見。 想到了什么,宮六生喊住她。 她叫什么名字? 黃鸝,黃鸝鳥的黃鸝。 * 汪汕沒有把視線投向舞臺上扭腰抖臀衣著火辣的女孩們,也沒有看炫目燈光中在舞池中嘶吼狂舞的男男女女,DJ在臺上喊著什么七夕快樂他覺得好吵,一身襯衫西褲在一片吞云吐霧五色燈光之間格格不入。 他走上二樓,穿過聲色犬馬的卡座,推開包廂門。 偌大的包廂只有宮六生一人,一身黑的男人靜坐在朱紅沙發正中央,一晃眼,像黑羅剎倒臥在一汪血泊之中。 房門闔上的同時隔離了震耳欲聾的嘈雜音樂,可從地板依然傳遞著sao動不已的暗涌,他拉起黑天鵝絨簾布,掩上了一室縱情歡笑的煙火。 黑曜石桌上佇立著幾瓶顏色深淺不一的洋酒,但沒有開,汪汕踢開了皮鞋邊的墨綠啤酒瓶,坐在左側沙發上。 怎么只喝啤酒?汪汕也開了一瓶,瓶身碰撞聲音清脆。 宮六生不作聲只悶聲喝酒,汪汕挑了挑眉,你叫我出來就這樣干坐著?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呢。 他幾時見過這樣欲言又止的宮六生?平時刻薄明嘲暗諷的一張嘴巴如今一開一合硬是沒擠出一句話,又是一瓶啤酒見底。 DJ結束了第一輪狂轟濫炸,打了首舒緩一些的音樂,水面下的波涌終于平靜下來,他也終于聽到了宮六生開口。 你相信因果循環嗎? 汪汕嗤笑,正想說你什么時候這么有禪意了,可宮六生接下來說的話讓他的話在一瞬間戛止,一團棉花浸滿酸澀酒液,緊緊卡在喉道中央。 宮六生許是有了些醉意,故事時間線來回竄跳,一時是幾小時前,一時是六年前的那一夜,一時又是十幾年前的初見。 如果早一點搞懂自己的感情那該有多好,明明在她身邊的人一直是我,別說季星闌,連蕭琮都可能沒有機會,更別說你了。開瓶器撬開瓶蓋,宮六生苦笑著咽下澀意。 汪汕沒再喝酒,他想的問題比較實際,你怎么確認那就是你的女兒?DNA驗了嗎?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了?宮六生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 宮六生搖頭,沒有,但是你要怎么開口?汪汕,你沒看到那女孩,她狀態很差。 一個人身體差是一回事,可失去希望是另外一回事,在宮六生看來,黃伊茗的蠟燭已經快熄滅了。 一根快熄滅的蠟燭,也不是什么壞心眼的人,你怎么忍心在這個時候去質疑她? 而且她也沒強迫我得認回小孩,她只是希望我能幫孩子找個好一點的家庭。宮六生雙手掩著面猛搓了幾把,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把黃伊茗的請求盡力清楚地復述了一遍。 停了化療,也沒辦法再吃靶向藥,估計,最多也就半年的事了本來有個朋友沒辦法生育,愿意替她照顧小孩,最近那人的老公反悔不同意了她怕自己可能隨時會走,一時沒了主意就著急找上我。 她的意思是不愿意孩子跟她一樣孤苦伶仃的讓我幫忙看看能不能找條件好一點的家庭收養宮六生打了個酒嗝,醉意使他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或許只是一場夢。 他接著說,如果我沒有認回孩子的意愿,就別讓孩子知道我的身份你說,我這個時候怎么提驗DNA的事? 汪汕沒說話。 什么是循環?春花夏雨,秋實冬雪,四季交替更迭,月亮陰晴圓缺,太陽朝起夕落,人生里總會有一些周而復始。 他自然是希望有因果報應,所以聽到汪鴻駒有咽喉癌他覺得總算等到了。 這件事你打算跟她說嗎?汪汕把襯衫袖子一節節挽起,解開了脖下第二顆紐扣。 男人弓著背,小臂垂搭在膝蓋上,捻著瓶口一圈圈無意識地搖晃,懸在半空的金鏈隨著搖頭的動作而微晃,我不知道。 我假設這件事是真的,你們家又不是養不起多一個小孩,你在擔心什么?怕宮欣不接受? 平靜水面下的潮水再次涌動,樓下再一次掀起一波喧鬧。 汪汕,你為什么會喜歡白羽?你和蕭琮,為什么會喜歡跟白羽一起玩? 汪汕一窒,他們喜歡白羽,多數是因為愛屋及烏,因為喜歡宮欣,才會對白羽示好。 宮六生沒等他回答,自言自語地呢喃著,話語在他喉嚨之間糊成一團:我也一樣啊跟你們一樣。汪汕,我不想白羽叫我六叔公,我想他叫我宮叔叔就好 他和宮欣的關系已經夠復雜了,兩人看似炙熱默契,可腳底下的冰面早已暗藏絲絲裂紋,有一些問題不是你不去想不去碰,問題它就會自動消失,它會一直都在暗處靜伺,等著什么時候給你致命一擊。 現在又添一事,怕是在這薄冰之上又落下重重一錘。 宮六生怕什么? 他怕和宮欣過著過著,又一次回到了純粹是彼此家人的關系。 周而復始的死循環。 作者的廢話 頂起我又圓又大的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