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冶黃·肆

    禮拜六，財政總長的洛可可風(fēng)別墅內(nèi)外，早已搭起五彩綢紡，門口各國汽車大排場龍，又專門辟出兩條馬路，給汽車夫停車。

    因著今日女眷極多，安保更是做到極致，不但接連封鎖六條馬路，就連隨行女傭都需接受詳盡檢查。

    林瑾穿了件長袖真絲喬絨旗袍，端莊典雅的淡雪青色，裙叉只開到小腿肚，保守的方領(lǐng)前襟，連半絲縫隙都不露，卡得脖子極緊。

    這是林母特地帶她去裁縫鋪定制，一切都是合了簡老太太心意。

    臨出門時，在林母的強硬攻勢下，她只好戴上簡溪送她的鉆石戒指，黃澄澄的，十分亮眼。

    不過一出家門，她就悄悄拿下來，塞進口袋里。

    她隨簡老太太剛下車，燙著橫愛司頭的總長夫人便親自迎了過來，后面成群女眷，烏蓬蓬站在那兒，似是從春一直開到秋的花，鮮艷奪目，永不凋敗。

    宴會自是盛大的，光是庭院幾座菊花假山，便是明代知名疊山大師張南陽后人的作品。林瑾轉(zhuǎn)了幾圈，瞧了半日，也沒琢磨出什么與眾不同來。

    總長夫人一手攙扶簡老太太，一手朝菊花指指點點，不知說了什么，哄得簡老太太眉飛色舞，開心極了。

    她余光不時從林瑾臉龐上滑來滑去，心里明鏡一般雪亮，本打算將親侄女介紹給簡家，成其好事，現(xiàn)在看來也是希望渺茫。

    簡老太太帶著她出席這樣公開的社交活動，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宴會午膳選了中餐，同和堂的菊花鍋子配清蒸蟹。

    同和堂是北平八大飯莊之一，去年剛在上海開了分店，生意卻不溫不火，因而此次接辦財政總長夫人午宴，自是要全力以赴，力求一炮而紅，廚子更是精挑細選，派了最好的前來。

    金地牡丹團花八達暈紋織錦桌布上，擺滿細瓷與賽銀的餐具，早已是絢麗璀璨。

    林瑾坐在彈簧餐椅上，神色郁郁。不知為何陸嶼已有好幾日都沒來尋她了，這在往常是斷然不會發(fā)生之事。

    她悶悶坐在那里想著，又嫌無聊，便伸手將盤中赤貝鳥形狀的白餐巾抖開，素手翩飛，慢慢折成一朵盛開的月季花，插在玻璃杯中。

    林小姐疊的花真好看。財政總長夫人望著林瑾笑，聽說林小姐還在外做事？不愧是當代女性，我們這些古董是比不了的了。

    簡老太太替林瑾接話，現(xiàn)在講求男女平等，女子能自食其力當然是好的。

    老太太所言甚是。我這位侄女今年剛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xué)畢業(yè)，現(xiàn)在極司非而路的教會學(xué)堂教英文。總長夫人說著，手指向一位卷發(fā)小姐，向簡老太太熱情介紹著。

    介紹完畢，她又朝林瑾笑盈盈問，不知林小姐畢業(yè)于國外哪一所大學(xué)？

    林瑾抬起清澈圓潤的杏眸，莞爾道，我沒留過洋，讀的是雷士德工學(xué)院的兩年制藥劑科。

    當年她明明可以選擇震旦醫(yī)學(xué)院的臨床醫(yī)學(xué)，可她就更想讀藥劑科，為父親這樣的病人研制新藥。

    啊？聽說那是私人承辦的專科學(xué)院。財政總長夫人的親侄女，當即面露驚訝，鼻尖冒出一絲嫌棄。

    簡老太太語氣冷淡幾分，孟夫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們家簡溪當年連大學(xué)都沒念，中學(xué)畢業(yè)便接手他父兄留下的生意。

    幾位年長精明的夫人，已敏銳意識到簡老太太的不悅，連忙說現(xiàn)在早已不流行崇洋媚外了，本土學(xué)校也是好的，又上趕著夸簡溪年紀輕輕就將生意打理得這般好，絮絮叨叨直說了許久，方見老太太面色稍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