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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煙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和風縣的人都說她們很像。

    何止,如果她死在二十五歲,能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陸母是從南方山水間遠嫁來的美人兒,性格軟糯,長相卻偏冷,成毅山為她作畫,成堆成堆,都掛在閣樓。

    夜里銀月鋪灑,白日暖陽斜照。

    情深溢于筆鋒,織一張他獨陷的網。

    成毅山嘴拙,他老實了小半輩子,一見到她,便不管不顧撞去,撞碎了覆蓋洪流的隔板。

    他追究的藝術具象化,成毅山什么都想給她。

    和風縣男女老少只看到大藝術家成毅山結婚了,郎才女貌,大紅燈籠高懸在門兩側,猜不透他暗暗勾勒的秘境。

    愛,他藏心頭。

    恨,他也不說。

    她去世后,網越裹越厚,他瞎了,聾了,愛火太旺,燒穿原野,燒焦野獸身上的皮。對外他仍舊彬彬有禮,內里早已鮮血淋淋。

    成毅山沒怪過陸煙,至少鄰里都覺得她的脾氣是成毅山寵壞的,他把愛轉寄給陸煙,畢竟她們是那么像。

    但他不讓陸煙和陸石鵬去閣樓,他靠那些東西活下來,旁人不能玷污。

    他辭退老師的職位,拒絕高價買畫的商人,玩命喝酒抽煙,喝爛醉倒在他付諸心血的畫作前。

    可他的夢里始終不見她。

    成毅山無聲垮掉。

    陸石鵬是在家具全換成黑白的那刻,意識到他的精神有問題。

    他為她戴孝,成為習慣。小孩遇到他,活似撞見無常。

    成毅山活在了過去,枷鎖是刻入骨的相思。

    平日溫文爾雅的男人變得邋里邋遢,街坊鄰里唏噓不已。

    他們又猜又笑,最后無奈嘆息,好好的人就這么毀了,真可惜。

    他們擅自替他不值,評判這場極端愛戀的另一個人。

    閑言碎語無孔不入,成毅山堆砌的城墻坍塌,他漸漸恐懼見到陸煙,那張臉成他的夢魘。醉酒后他又期望她在身邊,哪怕罵他,他也心甘承受。

    他假裝忘記,她們是兩個獨立鮮活的個體。

    陸石鵬仿佛見證了王國的繁盛與衰落,但他不配恨。他勸成毅山重拾畫筆,他不肯,抄起手邊瓷瓶砸過去。陸石鵬來不及躲,血混著淚一起落。

    他們永遠無法跨越最深的溝壑。

    他怎會明白,那是成毅山所有痛苦的根源。

    他又怎懂陸石鵬在懸崖壁的掙扎。

    那年,陸煙剛剛十四,她對生日沒什么概念,挨過一天算一天,平凡活著本來就很珍貴。

    陸煙成績吊車尾,學校的課能逃就逃,常常夜宿在外。與其說成毅山由著她,不如他根本沒在意過。

    心死了,浮生不過一瞬。

    陸石鵬疲于學業,醫學專業比其他專業要忙,他偶爾回來照料成毅山,更多時候是陸煙接手。

    她不能不管,次次回家,味兒能給她聞吐。

    陸煙拎垃圾出門,好幾道異樣目光盯著她,跟拍片似的。

    深秋,她披件長襯衫,衣口滑落手腕,里頭黑色細吊帶,堪堪及腰,牛仔短褲別把小刀,點著煙沖他們笑。

    意思是,滾。

    她渾身是刺。

    和她母親天差萬別。

    姑姑成茗告訴陸煙別聽那些嚼爛的舌根,你是你,只是外表相像,叫什么無所謂。

    她是唯一一個這樣說的人。

    她瞞點改點,把事情講清楚,講成毅山很愛她母親,求她多體諒他。

    他多愛,他把她的名字贈她。

    故事有點俗,陸煙一聽一過。

    成茗疼她,哭著說別學你mama,這細流里的泥沙跟著滾,沉到底便沒了形狀。你做那石頭,鋒利一點,尖銳一點。

    陸煙當然不會學,飲鴆能止渴,她就喝,剜rou有用,她就補瘡。

    成毅山的苦大情深與她無關。

    沒見過,她也沒想過。

    但看到孟皖,忽然之間,濃重的情緒涌出。

    來自血緣,黏連那一抹紅的情愫。

    陸煙第一次想起來母親。

    想她剛嫁到和風縣時,會不會也有兩三人打量。

    想她有沒有后悔。

    有時站在她的角度,試圖窺探她如何愛他。

    想她是否愿意原諒自己。

    算了吧,最后她總會蒙住眼,別回答。

    *

    孟皖的時間難約。

    陸煙無從揣測她的想法,她們一面之緣,她何德何能占有一席之地。

    或許她也因為倪如姿的事情而來。

    但今天,她若這么認為,她便承認。

    要感謝孟皖,她能記起十月三十一是孟青生日。

    她幫過她,所以她不會和孟皖鬧僵。

    她抽完煙,稍稍化了淡妝,五官更顯立體精致。

    陸煙底子好,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不拍戲時向來素顏,口紅倒不落,是偏深的棕紅。

    姜辰目說美貌是天賦,她發揮到極致。

    漏了致命的一句,美也是罪。

    陸煙配了款式簡單的白色耳墜,頸間細細一根鎖骨鏈,絲絨休閑西裝上身,襯得人高挑。

    手機塞兜里,剛踏這塵世地上,冷風呼呼吹。

    她在家的幾天。

    外邊翻天覆地。

    *

    將車停在樓下,陸煙給孟皖發信息。

    她提前半小時到,望著拔地而起的樓房,陸煙倒吸口涼氣。

    她高估自己,對她,忘記很容易。

    孟皖正巧結束完一場遠程治療,電話撥過來。

    鈴聲響,陸煙劃開。她還沒出聲,孟皖溫柔的嗓音透過網線砸進心里。

    陸煙覺得她現在抬頭,一定能在眾多亮堂的窗口看見她的身影。

    但她沒有。

    孟皖話語夾雜了些失望,她急切地說了不少,陸煙只聽見她要的十五樓。

    一路上她都面無表情,敲響那道門時,孟皖眉眼彎了,她下意識回應。

    她偽裝過于精致,陸煙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臉色有多蒼白。

    同生日會一樣,孟皖關懷備至,她拿了雙嶄新拖鞋給陸煙,拆封嶄新的瓷器,茶水遞到她眼前無塵的桌面,茶葉上下打轉。

    房屋重新裝修了一遍,掃除了原本濃郁的活氣兒。感情經過歲月交替,卻愈發強烈。

    時間不能稱之為良藥,裝聾賣傻才是。

    孟皖有條不穩地做著該做的事情,似乎忙碌能暫時掏空她的大腦。

    她有白發了,盡管非常謹慎的隱藏進高盤的發髻。

    她每個動作都在詮釋疲憊。

    陸煙再次煩透人情世故。

    最后一片茶葉沉落杯底,陸煙忽然說:她今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