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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難

    

相見難



    一般的大廠人流量很大,流動性強,一個技術(shù)性人員往往要培養(yǎng)兩三年才能勉強勝任全方位工作。有毒部門的職位少有人能一干好幾年,李存根算是一個例外,年紀輕輕,外在條件優(yōu)越,卻踏實肯干,愛問好學(xué)。除開帶他的師傅,其他的元老技術(shù)工有機會也喜歡指點一二。

    當(dāng)他提出辭職的時候,部門主任親自過來談話,以提他做副工程師為條件希望留任。只是李存根去意已決,在二月初正式從苯酚廠離職。

    過年的時候沒有回家,在市里找了一份汽車修理廠的短工,大年三十一個人在廠房里看門。家里寫信來問過,得知他不打算回去,勸說無果便寄了好些山里的野菜干rou。

    過完年之后夜校的課程精深了許多,分類比之前還要細致,學(xué)習(xí)內(nèi)容加重了不少。李存根提前了解過,沒有學(xué)歷,在人際交往方面怯于應(yīng)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少選擇汽車銷售修理行業(yè)。

    所以才會在熟人推薦后上夜校,明年就可以畢業(yè)拿到證書,所以從年初開始便決定找個4S店上班,以便提前適應(yīng)熟悉。他上班的這家店,銷售修理一條龍服務(wù),位于汽車城進門第一家。

    大年三十這天本來是另一個人值班,因為他回家也只是一個人,在同事抱怨的時候提出換班,對方非常感激,便將值班任務(wù)交給他了。

    十二點剛過,距離汽車城不遠的大江邊,好些人等著點天燈放花炮,絢麗的煙花沖上漆黑的夜空,照亮半邊夜幕,一束接著一束,永遠也放不完似的。nongnong的硝煙味道隨著夜風(fēng)吹過來,空氣中都飄蕩著年味。門衛(wèi)室大爺吃完團圓飯,在值班室看春晚,白天熱鬧非凡的車城也像一個玩累的小孩兒,陷入酣然的睡眠。

    李存根坐在臺階上,看了一會兒煙花,走到一輛車禍后撞扁了車頭已經(jīng)看不出原樣的汽車前,打開上級分配的工具包,投入認真的工作。因為比別人年紀大,因為入行晚,因為有太多需要接收的新事物,時間不等人,只有拼命努力,才能在短時間內(nèi)吸收更多的知識。

    在上月底的時候,他向上提出想升級成中工的意見之后,經(jīng)理在一個星期內(nèi)給了滿意的答復(fù)。胖胖的經(jīng)理身上裹著白色的襯衫,肚子上的rou幾乎快要勒出來,交代完自己要說的話,立馬擦著汗水躲進空調(diào)房。

    只是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袖,已經(jīng)沾滿汽油煙灰,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手臂上劃著工作時不小心粘上的油污。李存根一直低頭忙著手上的工作,經(jīng)理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站起來。大家都習(xí)慣了他這樣不愛說話愛干事的性子。

    王敘顛著一把扳手走到他身后,笑嘻嘻道:胖子愿意提你做中工了?我說你就是太好欺負,以你的手藝,大師傅的活計也不在話下吧,跟他們客氣啥,人家巴不得少給你發(fā)點工資,養(yǎng)肥自己的腰包呢。他朝地上吐了口痰,憤憤不平。

    李存根還是社會經(jīng)驗太少,哪里知道還有自己去要求加薪的,王敘給他出了主意,沒想一提就成。也是他自己厲害,平常工作中奠定了地位,不給錢就走人,現(xiàn)在行業(yè)景氣,到底技術(shù)性人才不好找,尤其還要吃苦耐勞的。店里現(xiàn)在也算是離不得他這樣一個人。

    大暑天下,路邊的樹木焉噠噠站著,太陽照在地上雪白一片。李存根摸了一把汗水,站起身來,晚上請你吃飯吧,想想吃什么。

    接了一杯水,仰頭灌了大半,他的側(cè)臉線條纖細流暢,脖子又長、顯得喉結(jié)凸出。怎么樣都好看的很,難怪前面那些女的有事沒事后面來找他說話,即使不被搭理,依然前仆后繼。

    他低著頭澆了一杯水,像一條剛剛洗過澡的大狗,甩了甩頭發(fā),隨便扒拉了兩下。

    兩人正在閑聊,前頭通知,進來一輛車,需要洗的,洗車部幾個人買煙的買煙,上廁所的上廁所,老師傅在忙其他的。王敘被點了名,不滿道:又讓機修干雜事,什么玩意兒。

    李存根提著水管子走在前面,牛仔褲下的長腿邁著大大的步子。車主站在大門邊,跟前臺說話,簡直倒霉,一車裝那么滿的土,轉(zhuǎn)個彎撲了一身。能不能快一點,我們著急。

    白色的轎車幾乎被染成了黑色,要洗干凈恐怕需要費些功夫。說話的那人口氣沖沖,確實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咱們先打車過去吧,等會議結(jié)束了再過來提車,可以嗎?陳嬌建議道,轉(zhuǎn)身問何書。何書性子急,干一件事的時候最討厭節(jié)外生枝,一旦發(fā)生意外就很焦躁,今天的會議很重要,路上本來時間就不多。開車過來一路已經(jīng)發(fā)了好久的牢sao。

    李存根本來沒往窗邊看,隱約看到車主是兩個女孩子,聽到聲音后突然抬起頭,就那樣看著陳嬌忘了反應(yīng)。嚴格算起來,他們快半年沒見面了,陳嬌已經(jīng)那樣哀求他走開,就算心里再難受,痛苦得要死,也還是暫時退后,不去打擾她。

    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對方,手上活計慌得連順序都搞錯了。察覺到釘在自己臉上的視線,陳嬌扭頭,微怔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轉(zhuǎn)身,再也沒有看向這邊。

    王敘撞了李存根一下,小聲道:水灑身上了,人家急著用呢。

    好像粘上了橡膠之類的東西,外頭清潔劑用完了,要去倉庫找,一時半會兒搞不完。李存根微垂著眼瞼,表情淡淡地分析。

    王敘哀嚎一聲,那我去跟他們說,晚些時候來提車吧。

    前臺聽完王敘的回話,只好原話轉(zhuǎn)述。何書搔搔額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陳嬌就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搞完這些事兩人就走了,李存根里里外外將車洗了三次,坐在駕駛樓里,視線掃過的地方忍不住摸上去,一遍一遍感受。能嗅到她的氣息,非常熟悉懷念的香味,只是聞到她的味道,他渾身的細胞都好像活了一般興奮著。大腿肌持續(xù)抽動,某個地方蠢蠢欲動,甚至快要復(fù)蘇。

    王敘疑惑地轉(zhuǎn)了數(shù)個來回,李存根還沒有洗完,為了不被看出端倪,他這才下車來。

    這天晚上大家下班都快走完了,陳嬌也沒來提車。李存根心頭那一股細小的希望的火焰越來越弱。已經(jīng)三天,完全不抱任何希望,那顆躁動不平的心也安定下來。

    這天早上,先吃完飯然后拿了一本專業(yè)書坐在廠區(qū)門口。天上黑云密集,快要下雨的樣子,蟬鳴聒噪,扯著嗓子在耳邊吼著似的。

    我來提車。

    陳嬌在前頭店面轉(zhuǎn)了一圈,找那天接待她們的前臺,沒找到任何人,只好自己走到后面廠房。一進門就看一個人坐在顯眼的地方,低著頭看書。

    招呼了一聲之后,對方抬起頭,眼神倏忽對上。她好像有點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率先躲開他的目光,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李存根連忙起身,雙手在褲縫邊擦了擦,想倒一杯水,手邊沒有干凈的一次性杯子。徒手在凳子上擦了幾下,示意陳嬌坐,自己去前面給她倒了一杯純凈水。

    陳嬌站起身,抿住嘴唇,頗為不適應(yīng),制止他忙前忙后的動作,不用了,帶我去開車吧,我要走了。

    李存根僵在原地,遲疑著點點頭,拿了她的鑰匙打開車。陳嬌想上去,被他堵著車門,不得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滿心的苦澀思念,只管盯著她的臉,克制住想碰她的沖動。陳嬌氣色挺好,臉蛋光滑,白里透紅,眼睛漆黑如墨,不滿地看人,可憐又倔強。

    他微微讓開一點,輕聲道:你先坐上去,我?guī)湍阏{(diào)整一下位子。應(yīng)該平時習(xí)慣往右邊使力,或者配車的時候沒注意有輕微的偏斜,所以墊子下有一點磨損。我給你換了一個,試試怎么樣?

    在他商量般討好的語氣中,陳嬌坐上車子,試了幾下,果然調(diào)整之后舒服多了。而且腳剎下有點磨腳的地方也換了更平整的墊子,車里收拾的干干凈凈。

    她這車是家里用很久的老車,其他的車子太過張揚,不虞開出去出風(fēng)頭,所以選了低調(diào)一點的。沒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一些小地方影響舒適感,一直拖拉的緣故,又不是特別值得修理的缺陷,所以陳嬌將就用,畢竟她開車的時候也不多。

    她走下車來,打開手提包,精洗了吧,多少錢?我給你。

    李存根高高的個子杵在跟前,雙手往后面一躲,不肯接,不用錢。

    她笑了笑,你家店還做慈善不成,回頭老板回來怎么交代啊。我也不占這點小便宜,拿著吧。

    李存根有點著急,想讓阿嬌不要跟他計較,可是又怕牽扯出往事惹她生氣,隨口說了一個數(shù)字。陳嬌掏出錢給他,明知道他少說了,也沒糾結(jié)。

    白色的轎車煥發(fā)著明麗的干凈色彩,拐上大路很快便不見了蹤跡。李存根悵然若失站在門口,雙手無力垂著,整個人仿佛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焉頭巴腦,了無生趣。

    旁晚的時候開始下雨,落在地上先濺起灰塵,站在大路上,抬頭望了一眼,雨滴呈放射性砸下來,清清涼涼的。開完小會,他快速沖完澡,開上車子就出去了。

    沒課的時候他出門跑出租,每天五個小時,也有幾十塊錢的收入。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過陳嬌家的小別墅,今天突然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見的沖動。他把車開到她家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