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坦白(補更一)
56. 坦白(補更一)
交換一個吻的時間,窗外天光暗盡了。 顧千禾站在水池前,仔細清洗著焦黑的鍋底,隔了半晌,才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起:剛剛是誰給你打電話? 重新準備的晚餐進度過半。 初語垂眸說:是我們分部的經(jīng)理。 他緊接著問:找你有事么? 她想了想,說:沒什么事,就是提醒我最近航班任務有改動。 溫熱的水流淌過指縫,顧千禾有些懊喪地發(fā)覺,鍋底的那層焦黑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凈了。 他只好關了水,乖乖走到初語身邊,這也要打電話通知么?你們分部的經(jīng)理是不是男的? 初語剛說出一個不,就被他搶先:你不用解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初語只能這么說。 鍋里的黃油融開了。沉默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在一旁低喃自語:你們公司男人那么多,不是飛行員就是空少,看你那么漂亮,一個個都想著往上撲,今天這個和你飛一趟航班,明天那個再和你一起駐外幾天,我早該知道的,那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初語靜靜聽著,也不打斷他,只是唇邊隱隱壓著笑,想知道他到底還有多少負氣的話要說。 好啊,你現(xiàn)在對我態(tài)度就這么消極,怪不得一天到晚駐外電話打不通他說到最后,見初語還是不理他,話音只得軟下來,又伸手拽住初語的衣角,捏在手里,你不要這樣不說話,你是不是自動屏蔽了我的聲音?那我明早就乘飛機回去 笑意快要壓不住時,初語轉向他,踮起腳輕輕吻住他的唇,然后問:阿仔,炒飯要不要加辣? 剛剛還在鬧脾氣的男人瞬時之間又變得馴順乖巧,點點頭說:要的。 - 餐桌前,初語看著他安靜用餐的模樣,輕聲細語地開口道:我想和你說件事。 顧千禾抬起眼,望過來:嗯。 其實我這兩個月,都沒有航班任務了。 怎么了?他皺起眉,喉間吞咽的動作停下來,神情變得緊張:是不是在公司里受委屈了? 不是,初語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只是最近身體有些不適航。 他起身,坐到初語身邊,將她拉進懷里抱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初語沒有再說話,很久之后,才仰起臉,吻了吻他的下頜。 其實在今晚接到分部領導電話之前,初語就已經(jīng)做好要向公司申請長期病假的準備了。 焦慮發(fā)作的很多時候,她的情緒一直都是抽離的,麻木與無望,伴隨著日漸嚴重的軀體化癥狀,近半年的時間里,她一直都拿不準自己是否會在執(zhí)行航班任務的過程中搞砸一切。 真正意識到她已經(jīng)不再適合繼續(xù)這種高強度工作的那一刻,是何霆呈對她說的那句,要好好活著。 如敘述般,初語將一切都解釋得輕描淡寫。 現(xiàn)在的工作強度太大了,我有時做夢,經(jīng)常夢見自己誤機漏飛,開錯艙門,更夸張時,總夢見自己在飛機上把滑梯放了,醒來渾身都是汗,然后打開航班后臺,發(fā)現(xiàn)自己那天其實是休息。 吃那種抑制焦慮的藥,手會抖,有時候端熱飲,總害怕會潑到乘客身上,想想我也是很幸運,至今都沒遇見過一個投訴。 工作時害怕出錯,精神總是高度集中著,下了班,情緒就會瞬間變得很低落,沒有緣由的,就是高興不起來。 休息日也不想回爸爸mama那里,不想見到任何人。 失眠不是因為不想睡覺,而是真的睡不著,經(jīng)常剛閉上眼,鬧鈴就響了。 我前些天,又遇見了何霆呈。 顧千禾愣住,沒有預想到會突然聽見這個名字。 你前天晚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是有些不舒服的,走了兩步路,就暈倒在酒店的走廊外,他當時就住在我們對面的房間,初語停頓了幾秒。她很少說這樣多的話,所以到了最后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說來很奇怪,我兩次急性焦慮發(fā)作,都是被他碰見。 何霆呈這個人,對初語來說并不算壞。相反,初語是很感激他的,他幫過初語很多,也陪了她很久,這一點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無可辯駁。 我也并非是有意為他的品性開脫,因為在上一段感情里,我沒有投入百分百的真心,況且當時得知他犯錯,我心里的第一反應不是難過不是憤怒,而是在很大程度上的松了口氣,好像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結束的理由。 承認自己是個冷情冷心的人,對初語來說并不算難事。 她曾經(jīng)付出過百分百的真心,也曾有過深切的感觸,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窗外的夜霧散去了,昏暗中初語看見他的眼睛,比人世間初起時的天光更亮。 顧千禾此時有千萬個問題哽在喉間,可到了最后他竟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很多種復雜的情緒涌到心口,一一單撿出來揉碎了,只令他感到迷茫。 他們靜靜抱著彼此,很久之后,顧千禾才敢開口問:生病,是因為我么?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這個問題,他其實可以問些更緊要的,比如,急性焦慮發(fā)作時會不會痛?病癥嚴重么?家人知不知道你生病?如果近期不用工作,你要不要和我去美國待一段時間? 可就是在這重重疑惑之前,竟是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占了先。 初語回答說:不是。不完全是。 和這世間所有的普通人一樣,有關于她成年后的人生,庸碌乏味這四個字便足以全然囊括。 高考成績一般,在本市念了所三流的大學,22歲靠著一張還不錯的面孔進了航司,然后就是日復一日的起飛降落,即便每趟航班都分配不同的機組人員,工作時遇見千千萬萬張不同的面孔,然而這一切并不會給她帶來任何新鮮感,工作之外,她變得更加沉默,沒有可以深夜談心的摯友,更沒有過想要付諸一生的戀愛沖動。 無盡枯燥填滿下的生活,靈魂也變得空洞。 生病從失眠開始,很多的精神障礙都沒有確切的緣由。初語找過很多原因,外婆和貓貓的離開,匆匆結束的十年的情感,日夜顛倒又枯燥反復的工作,甚至到了最后,她會想,生病會不會和幼時吃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藥物有關。 這一切都可能是誘發(fā)焦慮障礙的因素,但要把這一切的責任都歸咎到顧千禾身上,她做不到。 沉默中,他感受到從心腔深處傳來的一股鈍重,壓迫著他的呼吸。 顧千禾清楚知道擺在他和初語之間的,是整整七年的空白。沒有人會忘記那一場開端美好,結局卻萬般潦草的故事。 分手后,初語生病了,他為她做的,還不如一個何霆呈,一個在情感上不能保證完全忠誠的人,卻是幫著初語熬過三年重度睡眠障礙,兩次急性焦慮發(fā)作的人。 顧千禾忽然在那一刻意識到,人生的現(xiàn)實就是,一步踏錯,可能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他不知道要怎樣去填補那七年的空白,才能讓彼此感到心安。 顧千禾將初語抱在懷里,手臂收得那樣緊,幾乎令人快要透不過氣來。 他說:對不起。 隔了很久,顧千禾聽見一聲嘆息,柔軟得有些不合時宜。 初語抬起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發(fā)頂,又將臉埋進他臂彎間,小聲問:你能不能再抱我緊一些。 窗外夜深了,雨不再下。 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初語望著他的眼睛,頓了頓,又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