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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王嬸找我,說是隔壁村有個搞建筑的,一年有幾千塊的收入,體力好,愿意照顧你。 媽,你不要說這些了好不好,我才幾歲啊? 18啦,不讀書也要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啊。我要是哪天沒了你怎么辦?誰照管你。 蔣福衣很少有這么強硬的時刻,她站起身來,手里還是那半截沒有織好的毛衣,看得出來大概已經(jīng)成型了。 藕粉色的毛線交織在一起,以一種扭曲的狀態(tài)呈現(xiàn)著。 蔣福衣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原本就小的嘴抿成一條線,有些嚴(yán)肅的模樣,也沒再說話。 就見個面啦,不喜歡再說嘛。 蔣福衣有些艱難的點點頭,起身進了房間。 蔣福衣把褲腳卷起來,看著兩條腿,有種崎嶇的難看,她總是在想要是可以永遠(yuǎn)停駐在七歲那年就好了,也不至于變成現(xiàn)在這幅模樣。 蔣福衣一直覺得自己這樣是報應(yīng)來的。 發(fā)燒那天,她殺死了一只麻雀。顫顫巍巍的小麻雀。 這是蔣福衣一輩子的夢魘,永生難忘的苦痛。 她只是想要把它抱起來,攤在掌心,蔣福衣帶著小孩子對某些事物的新奇,初衷是友好的,只是變數(shù)不友好。 它讓蔣福衣顫抖著手,將一個小生命摔在地上,那雙還沒來得及睜開的眼睛閉了起來。 蔣福衣藏在老房子的后面哭了一個下午,顫抖著手把小麻雀埋了起來。 回家之后就開始發(fā)高燒。 她翻了個身,又看見了那張畢業(yè)照,蔣福衣在里面是一個極其黯淡的存在,擠在人群末端,和所有人都拉開一道距離。 像是立著一層天然的人形屏障。 蔣福衣的眼睛不自覺的又飄到躋川柏身上,看著他失了神。 第二天早上起來,李文秀沒有去田地里干活,換了件鮮艷的衣服,花團錦簇交織在布料,穿身上顯得十分喜慶。 蔣福衣沒說話,看見門口靠著的那個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佝著背,有些笨重,手里夾著根煙棍,臉上是日曬雨淋出的溝壑,水藍色的工裝,穿在身上整個人都有些哆嗦。 這是我女兒。 蔣福衣見她不知道在緊張什么,抓了抓自己的褲腳。 我是徐文兵。 蔣福衣不知道除了點頭還能說些什么。 她直覺性的厭惡,厭惡這個人身上的一切。 李文秀端了碗綠豆沙給他喝,蔣福衣一直低著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后面蔣福衣說要去地里忙,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 讓我看看你那個腿什么樣啊? 蔣福衣被他一句話膈應(yīng)得有些難受,也沒多說些什么,順從的掀起褲腳給人看,企圖嚇跑他。 那還好。 蔣福衣抬起頭看著他一臉慶幸的模樣,那張有些扭曲的臉像一張腐爛的獸皮,蔣福衣只要一想到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就覺得惡寒。 事后李文秀不死心,問蔣福衣兩個人處的怎么樣。 他說你女兒腿有毛病,上床肯定不爽。 這句話成功的讓蔣福衣住了嘴,氣得發(fā)抖。好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再提過讓她結(jié)婚這件事。 這個夏天蔣福衣理所當(dāng)然的待在家里,每天看著日落西山,端正個小凳子在門口坐著等她媽回家,手里拿著個素描本整天亂畫。 有什么事就涂涂抹抹,大門開著,里面的墻壁上就是她爸的遺照,有時候李文秀回來晚了她還會嚇得縮到被子里。 她總?cè)氯轮约阂怯幸惶觳辉诹耸Y福衣怎么辦,蔣福衣覺得她杞人憂天。 直到有一天,李文秀生病了,起不來床,蔣福衣才生出些恐慌。 她從來沒有設(shè)想過這個問題,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就是她了,愛她的殘疾和毛病,蔣福衣沒辦法想象這些。 一想就難過,更難過的是蔣福衣害怕李文秀被自己拖累一輩子,沒有善始最后善終也難,有個詞叫死不瞑目。 李文秀其實是個很迂腐的人,耳根子軟,從小護著蔣福衣生怕她受到點什么委屈,毫無章法的愛會讓人失智,得虧蔣福衣算個善良的人,不然李文秀又要被拷上另外一層枷鎖。 蔣福衣不固執(zhí)了,一輩子嘛,和誰過不是過。 那天之后徐文兵又來過一次家里,差點被李文秀用掃帚趕出去,最后還是蔣福衣攔下來的。 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沒說過那些話。 她也不好意思,好吃好喝把人供著賠禮道歉,蔣福衣也不再像個刺猬一樣扎人,徐文兵問什么也開始回答,兩個人關(guān)系有了一點實質(zhì)性的進步。 李文秀看著高興,問她愿不愿意跟這個人。 蔣福衣沒回答,哼哼唧唧的,把臉埋在枕頭里,被一股水腥味悶的難受。 床頭柜上是她的畢業(yè)照,被蔣福衣用木塊鑲著,照片放在里面,有些珍視的意味。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的和徐文兵就開始談婚論嫁了,有一次蔣福衣被李文秀趕出門,讓他們兩個去玩,徐文兵想要牽手,被蔣福衣一把打開了。 她冷著一張臉,對方也不在意,干笑著,手里是那根長久不變的煙棍,看得她腦子疼。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蔣福衣的畢業(yè)照被她藏起來了,李文秀身體不好,穿多少都覺得冷。 接近年關(guān)的時候,村里才下了一場雪,密密麻麻的堆疊起來厚厚的一層。李文秀養(yǎng)了一年的豬,村里人幫忙才把它給解決了,在火上翻來覆去的烤,最后分割成一塊一塊的rou掛在房梁上,看得人心慌意亂。 蔣福衣只覺得人就跟豬一樣,總有那么幾年好日子過,只要時間一過面對的就是宰殺。 她現(xiàn)在的日子就是一個被凌遲的過程。 當(dāng)年蔣福衣爸爸死的時候,拿到了一筆賠償費,他爸是在進城打工時候死的,被一輛小轎車撞死,那個時候蔣福衣才2歲,對方酒駕沒有看見紅燈。 總是有人輕輕松松的就可以解決某些在普通人看來滅頂之災(zāi)的難題,蔣福衣有時候會想要是撞死人的不是他爸,會不會她們家現(xiàn)在過得更艱難。 生活就這個樣子,李文秀還得養(yǎng)著個禍害,只好不計較什么收了對方的錢,死扯著蔣福衣長大。 那天李文秀生病還是徐文兵背著人去了醫(yī)院,蔣福衣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死守的堅持特別廉價,她走不出這個鼻塞混沌的村莊的。 她媽在這里,她爸在這里,她也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在這里。 別忘了她殺死的麻雀也在這里。 就像一個詛咒,循環(huán)著上演。 蔣福衣想著或許這種日子沒什么不好,她認(rèn)吧,讓李文秀放心比什么都好。 所以和徐文兵的談婚論嫁顯得理所當(dāng)然。 他沒爹沒媽,一個人樂的輕松自在,蔣福衣都覺得自己嫁給他會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