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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來這些天一直跑便利店,每天都照例的關東煮配橙汁加百元大鈔。有沒有混上臉熟姜來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現在周游見到她心里就難受,對方在她身上已經收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紙鈔了。 自從草莓牛奶被姜來拋擲腦后,再沒碰過。關東煮吃得她想吐,遲野照例還是一副死魚臉,無動于衷。 姜來有些泄氣,坐在位置上,天天苦思冥想,桌子上是前幾天她翻箱倒柜找出來的一本書,叫。姜周運那個年代的書,泛黃了,書封卷了起來,聞著有一股千禧之交新潮又詼諧的味道。 原原本本的看完了,姜來覺得自己沒有絲毫收獲。她沒喜歡過人,靠直覺行事,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好多東西不靠算式,僅僅只需要一些曖昧,在春天埋下陷阱。 關于愛意的種子就有萌發的契機。 她想要找到一套簡單粗暴的套式,卻偏偏不得章法,只能橫沖直撞。 夜色是淺淡的,這天晚上的月亮只有一個小小的弧度,掛在歪脖子榆樹光禿禿往外延申的枝頭,像一艘小小的船,晃晃悠悠的隨著視線蕩。 姜來做賊似的跟著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她有些近視看不太清楚,只有一個虛晃的影子在眸色里飄搖。 她步子很慢,小心翼翼的,躲著沒做出多大動靜。 這種做賊心虛的事情已經持續幾天了,便利店混臉熟姜來早早的放棄了,玩起了跟蹤這一套。 她剛聽說遲野跟他們班蔣政豪打了一架,因為什么她不太清楚,周游讓她別跟著瞎湊合,姜來也就沒多問。 停車棚在學校東南角,有點偏僻的對方,姜來躲在墻后,見他在黑暗里低著頭,和暗色融在一起,像一道化不開的陰影。 遲野知道后面跟著個小尾巴,有段時間了,他沒在意,騎上車就往家里趕。 他家離學校有一段距離,車程接近一個小時,是這個城市最破敗的一角,再往外一點就是棚戶區了。 巷子和巷子間隔著歪歪扭扭的樓房,圍在一起是一道密不透風的網,將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圍起來,沒有人能夠走出去,每天都有人走進來。 明明是盛夏偏偏所有的事物都是腐敗破朽的,像一臺成年經久的機器,行動緩慢。 阮月帶他到這里的那一年,他才7歲,尚且懵懂不諳世事,只知道家里日子有些艱難,不太容易,見到這里的時候還稍微慶幸了些,好歹她們有了個家。 遲野把車抬上二樓,鐵門生銹了,開鎖的時候帶著混沌遲緩的摩擦聲,是最老式的鎖,指尖接觸的片刻間已經染上了經年難褪的銹意。 接近赤紅的色彩像是透過帶繭的指腹往更深處的角落滲透,讓他整個人都麻木遲鈍起來。 屋里有兩個隔間,外面就是廚房,經常積著一灘泛黃的水,難以從屋子里褪去,像漲潮般。 咳嗽聲從房間里傳出來,他皺了皺眉,連接外面世界的鐵窗被一張薄薄的塑料膜擋住,下面是堆積的垃圾,時不時回有老鼠細細簌簌的聲音傳上來,在夜半時分發酵。 他走進房間,阮月坐在床上,見他進來有些慌亂,枯槁的手躲在身后。 怎么又咳嗽了? 沒咳,剛剛喝水嗆到了。 遲野沒有揭穿她,在房間里環視了一圈,目光在床角沒能被垂下的被單擋嚴實的垃圾桶里停下。 觸目驚心的血入眼比什么都尖利,像匕首一樣硬生生的割裂他清瘦堅挺的脊梁。 阮月順著他停頓的目光看,見到被血滲透的紙巾,整個人都僵直起來,咳嗽像貧窮一樣掩蓋不了分毫,較之剛剛那次越發猛烈。 撕心裂肺的爛咳埋在掌心,她消瘦崎嶇的身體像一片薄薄的蟬翼,脆弱得不堪一擊。 剛剛藏起的另外一只手下意識的探出來。 遲野沒多說什么,他知道自己沒有道理可言,也沒有任何指責阮月的立場,說到底一切都是為了他。 阮月很輕,他輕輕一抱就將人拖了起來。她年輕時也是美的,嬌艷的像朵花,被飽滿的血rou充盈著,眼睛里滿滿的光彩,擁有很多武器,年輕貌美勇氣果敢自由快樂還有愛情。 可是后來,沒能留住一個。 偏偏是生物意義上的衰老和現實處境中的貧窮,就這么兩個說起來輕飄飄的詞壓垮了一切。 重量蓋過了所有華麗卻沒有絲毫用處的外衣,讓她們母子兩在世人面前赤身裸體,被各色眼神注視。 遲野從小便對人性有著清晰深刻的認知,所以他冷漠又封閉,現實無聊。 抱著阮月上了出租車,到市中心的打車費差不多就花光了他一天兼職下來的錢。他全身上下所有錢加起來只夠拿一個星期的藥加上住三天的多人病房。 醫生說阮月身體透支過度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養,別的沒辦法,說白了就是只能靠錢。 她躺在病床上,沒說話,遲野不知道她是不是睡著了。阮月背對著他,只能看見一片蒼白,整個人蜷縮著,像海岸線一樣曲折。 遲野靠在病房外的墻上,眼神灰敗,周遭的雪白像是柳絮堆出來的世界,讓他的鼻尖發癢,他嗤了口氣,一股溫熱的氣息從身體往外涌,指尖輕輕點上去,一陣濕潤。 血色在指腹泛濫。 遲野到廁所處理了一下。 再回到病房,阮月不知道什么時候貼著墻壁坐了起來,低垂的眼簾微微掀開,眼睛凹陷在眼眶里,看著有些孱弱的滲人。 好些了嗎?怎么不再躺會兒? 遲野長得很高,說話的時候頭低著,臉上沒什么表情但也算得上溫柔了,鋒利的眉眼都軟了幾分。 我沒事。明天還要上課呢,你睡會吧。 阮月氣息有些弱,壓抑著咳意。 遲野沒回答,只是看著她,見她顫顫巍巍的手拿出一張卡。 只是瞬間,他的眼神就黯了下來。 這張卡里有多少錢我也不清楚,是當初他們家給我的,要不 阮月話沒說完,對上遲野那雙沉默的眼睛她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花卡里的錢,無論日子多么難熬。 阮月驚覺自己的堅持對遲野來說是一種傷害,她的孩子才17歲,這么一個年齡,卻背負了那么多不屬于他的糾葛。 現在她尊嚴和底線土崩瓦解,可以若無其事的花這筆錢的時候,她的孩子卻又固執起來。像是宿命般的傳承。 她的偏執接種到了遲野身上,同根同源。 遲野站直了身體,替她掂了掂被角。 睡一會吧,媽。 阮月哭了,壓抑的哭聲在擁擠的病房里泛濫,遲野步子停頓了幾分,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