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夜話
阿珍做了個噩夢,小弟弟和娘餓得全身水腫,她爹一路把她帶到窯子那條街,正忍不下心,阿珍醒了。 她一身冷汗地坐起來,緩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所處何時何地。那是數月前的事了,爹與她抱頭痛哭時,正遇上挑人的,一圈看下來只看中她,卻不是做妓子。現在,她能吃飽、能穿暖了,還有工錢給家寄去。什么叫運道呢?這就是她阿珍的運道。 對了,太太要一碗養顏粥的。她竟睡著了!阿珍啊呀一聲,忙掀開被角,正要下地,旁邊床上響動起來:干什么去? 屋里暗,借著月光只能看到兩只黑白分明大眼睛,嚇阿珍一跳:誒喲,唬死人了!你既醒著,怎么不點燈?邊說邊套外衣。 阿寶抬起頭,還是問:干什么去? 太太的粥,陳媽給我小火溫著呢,我這會兒端上去。 別去。 感情今晚當值、挨罵的不是你呢。阿珍把燈點起來。 微黃的燈光漸漸暈開,看清了,阿寶縮在被窩里、罩著耳朵,只露出額頭和眼睛:別去,先生回來了。頓了頓,又探出嘴:你睡著時回來的。還欲說什么,頂上忽然傳來一聲怪動靜。 木地板吱呀了幾聲,好像還有女人在哭:你輕一點,輕一點,求你了。 阿珍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明白過來了,訕訕地坐回床上。 天花板上的動靜,非但沒輕,反越發大起來,還從窗口處傳來一些奇怪的嗡嗡聲和水聲,女人的哭泣更是沒有停的時候。 阿珍與阿寶默默地兩相對望,氣氛有些尷尬。 過了會兒,阿寶探出漲紅的臉問:你說,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阿珍咬咬唇,捏著白背心兒的縫線:做什么,做那事兒唄。 什么事?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窯子里做的,你別問了。 阿寶又縮回被窩里。 那些聲音還在繼續,愈發襯得秋夜靜謐。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直到阿寶又隔著被窩,聲音悶悶地:我覺得你說得不對,先生那么好人才,對太太也百依百順,怎么會對太太做窯子里的壞事 阿珍別過頭:你知道什么,難道逛窯子的都是滿臉橫rou的粗漢、丑漢不成?他們肚子都填不飽,哪有那功夫?需知越是那面上衣著光鮮、守禮懂節的人,越愛這些事呢。 阿寶半晌才輕輕道:你聽太太哭成這樣,好可憐。不知怎么挨打呢。她想起她奶往她身上抽的痛了。 阿珍對那事只知表不知里,聽得這樣哭聲,想必確實挨打了,點頭道:打得恨哩,用鞭子抽。 阿寶氣道:真不是東西。 可不,阿珍想,男人真不是東西。若沒有嫖客,就沒有窯子那些沒有她的運道的女孩兒們,現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她吸吸鼻子,說:別怕了,喝粥吧。我去廚房拿來,分你一半。 阿寶搖頭:太太的。 這動靜,哪一次不是響到半夜?若我們不喝,必要倒掉的。陳媽熬粥時我看見了,放了好多稀奇東西,你可知道什么是銀耳? 阿寶又搖頭。 傻東西,那和燕窩一樣呢。燕窩,你總知道了吧? 阿寶探出腦袋,很有些動心。 那熬的底,還有糯米、山藥,你知道現在糯米多少價?阿珍自己說著,也咽口水。 阿寶想了個天價,伸出四根手指。 阿珍笑起來:四個銅板?那是以前。現在天天漲、年年漲,錢都不值錢了。 錢怎么能不值錢呢? 我也不懂,先生的報紙上是這么寫的。我每天收著,悄悄看一看。 阿寶也坐了起來,好生羨慕:jiejie你果然是秀才的女兒,懂這么多字。 阿珍不笑了,垂下眼去,秀才,秀才有什么用,她爹寒窗苦讀十年,趕考路上,皇帝換了,舉人也不能考了,只好回家種地,碰上荒年,一家老小就得餓死。 上頭忽然傳來一聲高泣,像被扼住了脖子一樣喘不上氣。 兩個人都一激靈,豎著耳朵聽。只安靜了一會兒,動靜又起,男人女人又喃喃地說著什么了。 阿珍緩緩吐口氣,站起來:我去拿粥。 不一會兒,粥拿回來,兩人一人一個勺,愛惜地抿著吃了。阿寶說:倒也沒有今晚的魚好吃。阿珍笑她:嘴都叼了,剛來的時候怎么和我哭的?家里只給你哥吃好的,你能有個麥殼填填嘴就不錯了。 阿寶揉著肚子往床上一躺:這兒真好。向那個桃花源一樣。自我來了,竟一件外頭的煩心事都沒聽過見過。前幾月還聽說什么官兵打來,家里的地都被搶了,我奶才把我賣了現在這么好,是不是又不打仗了? 我和你講過一回桃花源記,你倒記住了。 記住了呀,那位陶大人,寫得可真好!我只是想不通,故事里的男人真傻,到了那么好的地方,怎么還要想著離開?活該后來再找不到。 要不怎么說你笨呢?未必真有那樣個人、那樣個地方,這只是老百姓的期盼,能活在一個好的世道里,安居樂業。 那,好世道,什么時候才來呢? 誰知道,也許等死了,再投胎,就能過上了。 兩人說笑一陣,夾雜著似遠非遠的呻吟,月亮也藏到云后頭了。 我好歹記得這是個rou文,得搞黃色,但這幾天竟憋不出!是什么改變了我搞黃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