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36 無盡夏

    2023年，一切太平。

    暑假時，在志愿活動與暑期課程的間隙，方寧抽空回燕城待了一個月。二年級的暑假，還無需為實習(xí)或者讀研的事情而感到焦慮，因此這一個月可以稱得上實打?qū)崳瑳]有水分的放松。

    周一到周五，爸爸mama要上班，方繼亭在學(xué)校給導(dǎo)師干活兒，家里往往只剩下方寧和外公兩個人。

    在方寧升入大學(xué)之后，也就沒人催她早起了。方寧只在回家的前兩天早早起床為全家做了早點，之后便原型畢露，再沒見過黎明時初升的太陽。因此，她在之前兩天的努力也被mama貶為裝象。

    寧寧，你之前和我說的作息規(guī)律是不是都在騙我，就仗著在外地我也看不見？

    方寧有心辯駁，說她一周有三四天早課，在學(xué)校時根本不是這樣的。可人卻很不爭氣，就是起不來床。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自己在家和在學(xué)校完全是兩種狀態(tài)。每天拉開窗簾時映入眼簾的都是刺眼的光，一團團光斑像調(diào)皮的小兔子一樣在木地板上游走，如果試圖用手去捕捉，它們就會在指尖躍動，模糊掌心的溝壑。

    若是趕上陰雨天，那就更不得了了。光是生物節(jié)律的重要調(diào)節(jié)器，當(dāng)光被遮住時，人也就無法精準(zhǔn)地定位時間。有一次她醒來時已經(jīng)將近中午十二點，匆匆刷完牙，趿著一只拖鞋出臥室時，看見外公正拿著把菜刀顫顫巍巍地切黃瓜絲，便再顧不上手中那縷解不開的頭發(fā)，趕緊跑過去接過他手里的刀。

    外公那幾天腦子比較清楚，在一旁指導(dǎo)了起來，一會兒說她手扶的姿勢不對這樣容易切到，一會兒又說她切得不是黃瓜絲，是黃瓜條。

    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方寧還是勉強能在九點多時爬起來，吃過mama在冰箱里留的早餐之后按她的囑咐去航空大學(xué)的游泳館里游上一小時。方寧把頭靠在陳婉琴的肩上撒嬌說懶得出門，游泳太麻煩了，陳婉琴不吃這套，說不游也行，但要日行五千步以上。

    方寧想了想這些天的日頭，只得兩害相較取其輕。所以在那個夏天，她的頭發(fā)總是半干不濕，胳膊上總是掛著幾顆小水珠，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在離開燕城一周后才徹底散去。

    下午最熱的時候，她就窩在臥室的床上看書。有時是張愛玲、王安憶，有時也會讀些不太需要動腦子的輕。

    等到這一日的暴曬偃旗息鼓，家門口的那條小道不再灼熱，她就扶著外公出去溜溜彎。有時是去澄園看看荷花，有時去超市拎一只新鮮的西瓜或是幾只雪糕。

    這樣悠閑而奢侈的日子就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某一個周六，難得五口人都有時間，爸爸便提議去燕郊的杏園采摘。采摘園位于水庫上游，遠遠可以看到青山的輪廓。方寧沿著一條筆直的狹路走在兩排杏樹之間，稍微仰頭便可望見被沉甸甸果實壓彎的枝條。

    偶然見到一只黃澄澄，圓滾滾，沒有絲毫瑕疵的杏兒，她踮起腳伸手去夠，可惜總是差那么一點兒。正當(dāng)她想跳起來試試的時候，另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松地摘下了她想要的那一顆，在掌心掂了兩下。

    給你。

    枝椏還在輕輕晃動著。方寧從他手中接過，叫了一聲：哥哥。

    杏子上有細小的絨毛，握在手中有點癢，而心中的搔動更甚，但她已經(jīng)逐漸學(xué)會如何與它共存不再試圖用一條細細的鎖鏈去激怒一頭猛獸，也不再試圖用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罩子將其扼殺，而是尊重地、友好地、輕輕地去撫摸它，讓它乖順下來，像對待一個壞脾氣的老朋友那樣。

    不遠處的簡陋小商業(yè)區(qū)，爸爸mama正在給外公挑一頂紀念草帽。賣草帽的攤子旁支著幾頂太陽傘，傘下是白色的圓桌。mama看見她和哥哥并肩立在杏樹下，向他們招手說這邊有賣水杏沙冰。他們便一起慢吞吞地穿過那道細長的小徑。

    方寧加了幾元錢，將哥哥摘給她的那顆杏子連同籃中的另幾顆一起做成沙冰，叼著吸管和他一起坐在圓桌旁。一只果蠅覬覦方寧杯中甜膩厚重的果rou，嗡嗡地逡巡它未來的領(lǐng)地。

    哥哥便自然而然地在旁邊揮起塑料扇子，他似乎無意將果蠅打死，只是在它飛過來時輕輕將其驅(qū)走，像是在逗弄一只長相丑陋的小寵。

    方寧閉上眼睛，默然享受著這一陣陣不規(guī)律的清風(fēng)。

    她想，她好像沒有那么害怕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