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03 無問
Chap 103 無問
方繼亭有了短暫的默然。 十八歲那年,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正是他最倉皇無措,拼命想要逃避的時候。所以他十一國慶時才會不回家,而是和室友待在一起。 大學的事,只有全家齊聚在飯桌上,陳婉琴和方行健問起時他才會答上一兩句。那么零星的一點信息,根本就拼不出全貌,然而這就是方寧所知的有關于他的全部了。 他不會主動和她談起自己的事,而方寧也沒有勇氣去主動問,一切信息皆來源于暗中的窺探與揣測,兩人幾乎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對不 一根纖細的手指點在他的嘴唇上,匆匆阻止了他欲說出口的道歉。 哥哥,你不要再道歉了。你說一句對不起,我就要說更多句對不起。這個夏天,我們都實在說了太多句了,這樣下去到我離開大理都說不完。 方寧仰起頭,看著落在他眼里的星星與燈火。那里的光澤越璀璨,就越顯得不真實,像一場夢。可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能短暫剝離開現實的一切去做一場夢,也足夠幸福了。 人經歷過越多事情,就越發學會知足。 于是,她甚至彎起眼睛笑了一下,說:在這里就不要說對不起啦,我們互相提醒。 自從小舅舅去世之后,亦或追溯到更久之前,方繼亭便很久沒見她笑得這樣燦爛過了。可不知為什么,他心里卻很難過,那些堅硬的,保護著他最柔軟最脆弱情緒的鱗甲被一片片剝開,拔掉,露出模糊的血rou。 從前,他冀望過她能快快長大,變得懂事,學會理解、學會與這個世界妥協,成熟到足夠同他明明白白地接受和給予,而不是懵懂、混沌地橫沖直撞。 很早之前,他便隱約意識到,只有當她漸漸和他同頻的那一天,他內心最深切的孤獨才能被填補。即使從不敢承認,可他卻一直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可是,當方寧真的不得不被迫成長,變得懂事的時候,方繼亭卻不忍心了。他開始忍不住地想,假如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必經歷,一直當一個被寵愛的小孩子也沒什么不好。因為無論壓力是由外部而來,還是由心而生,成長總歸逃不過苦悶與疼痛。 只是,這終究不是他能決定的事。 方繼亭輕輕嘆了口氣:好,我不說了。 對嘛,再下一次見面就是明年了,這兩天我們就好好玩,不要再浪費下去了。 方繼亭頜首。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寧寧 怎么啦? 國慶,不,明年春節的時候,你會回家的吧?假如你回家的話,可以和我講講.你室友是哪里的人,你們相處得好不好,有沒有什么喜歡或討厭的課嗎?或者隨便講些什么都好。 哥哥語氣平淡,無論怎樣看都只像是在閑話家常。 方寧卻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即使在他從前數次拒絕她的時候,她都沒有這么難過。 可她臉上卻堆起了夸張的笑容。 當然啦!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幼稚嗎?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好不好! 方繼亭低頭輕笑:是,是我幼稚了。 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到方寧的頭頂,想去摸摸她因這一路的輾轉周折而變得散亂的頭發。快要碰觸到的時候,卻不自然地劃出一條弧線,收回了自己身后。 這樣太不莊重。 是啊,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 他第一次認真地開口承認。 方寧手指在欄桿上劃了兩下,沒有再接話。她低頭俯視,正巧看見一個小男孩頭上戴著新買的青蛙童帽,牽著爸爸mama的手蹦蹦跳跳地從紀念品商店里走出來。 她伸手搖搖一指:我們也去那里看看吧?成熟的大人說她也想要一頂帽子。 行啊,把行李放好就下樓去吧,正好也到了吃飯的時間。 方繼亭從手中抽出一張門卡給她,兩人各自進入相鄰的房間,約莫收拾了十分鐘后,他們并肩走下樓梯,匯入這場幻夢燈火。 方寧想,她執著了一整個夏天的問題,方繼亭其實已經給了她答案。 他說想聽她說說她未來的室友,說說大學的課程,隨便說些什么都好,可潛臺詞其實只有四個字他會想她。 壓抑且直白,晦澀卻易懂。 這就是他對于這個夏天,及至她整個少女時代最真誠的回應。 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后,哥哥都愛著她。這份愛意從不曾真正消亡過。 四年,對于尚且年輕的他們而言,是生命中很長很長的一段時光了。這條綿長的河流或許還會流經第五年,第六年 可他們的故事也只能到這里為止。 從此之后,她再也不會向他要答案,也不會向自己要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