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91 棉花糖
Chap 91 棉花糖
那天晚上,方寧體內積累已久的暑氣終于開始鋪天蓋地地反噬。 頭暈,胸悶,低熱,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這一年的苦夏,終究還是如期而至。 她在床上躺了快兩天,一直到小舅舅過了頭七,才漸漸好起來。 方行健的工作不能再耽擱了。陳婉琴就讓他把兩個孩子都帶回燕城,自己則又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說要在唐市在待一段時間照顧爸爸。 于是7月28日,方行健開車帶著方寧和方繼亭回到了燕城的家。 不僅是陳婉琴,方寧也特別不對勁。方繼亭雖然也難掩悲傷,但他的狀態總不至于差到讓人一看就很擔心的地步。 而方寧卻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推門進去時總是看到她在怔怔地出神。如果問她問題,她也會回答,但卻不會主動發起任何談話,像一塊腐爛而失去彈性的橡皮泥。 她的手機微信也有很多天沒看過了。 她不敢打開。每次看到紅色的消息提示,她總會抖一下即使理智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她的身體卻還覺得這消息會是小舅舅發來的。 爸爸對她說,寧寧,沒關系的,你可以哭出來。 可方寧卻想不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非得讓她哭出來呢。她明明就一點流淚的欲望都沒有。 一周的被迫休假之后,就是連著幾天的加班。方行健實在不放心自己女兒就這樣整日在自己的房間里枯坐,于是交待方繼亭以購買開學必需品為由,每天拉著她出去轉一轉。 第一天,方繼亭帶著她去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必備電子產品。 第二天,他帶她去辦銀行卡、買床上用品。 第三天,帶她去照一寸照片。 方寧很乖,每次方繼亭說要出門時,她都點頭答應,然后順從地開始換衣服。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面,她都一句也沒有提到過和小舅舅有關的事。 方繼亭便也不提。 終于在第五天的時候,她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哥哥,對不起,我讓你和爸爸擔心了 方繼亭的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撫過: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你已經很堅強了,不用強求自己什么。 到了第七天,東西買得差不多,mama也終于回家了,開始逐漸恢復工作。 然而方家的氛圍并未因為陳婉琴的回歸而有所好轉,那種壓抑的氣氛逐漸累積,有如具象化的,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蒸汽云。 陳婉琴就好像丟了魂魄一樣,眼窩凹陷進去,眼睛似劣質的玻璃球一般完全沒有了光澤。 方行健也開始變得陰沉,話越來越少,只是每天沉默地在書房敲鍵盤。偶爾鍵盤聲停下來的時候,他也只是坐在窗邊,像一具無機質的雕塑。 又過了幾天,開學用品終于買無可買,甚至打包都已經打了一半。 方行健再也不能以此為理由把兩個孩子給打發出去了,只得找一些新的理由,比如 你們別在家里悶著,去附近的公園轉轉,多運動一會兒再回來。 方寧跟著哥哥出門,這時已近黃昏,天邊的一片片不規則的云被染成或淺或淡的橙色,中間有一道略深些的赤色長云,稍顯突兀地將兩邊的橙色劃開。天幕之下聳立著幾根電線桿,松弛的電線交錯著,將城市分割成一個巨大的拼圖。 電線桿上,幾只麻雀恰好落在那條赤色的云下面。它們抬著頭嘰嘰喳喳,引吭高歌,尖銳的鳥喙指向天空。由下而上仰視,讓人生出一種它們在啄食那道云的錯覺,又好像啄食的并不是云,而是一道傷口。 他們走進公園,入口處的長椅上落了一只毛色斑駁的老貓。他們一接近,貓就豎著尾巴溜走了。 順著貓的方向看去,十幾米之外停著一輛小推車。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那里歡鬧著排隊,伸手接過一根根棉花糖。這棉花糖有些特別之處,不是方寧小時候常見的雪白色,而是七彩的,像是披上了彩虹的外衣,很是新奇。 方繼亭問:想不想吃?我去給你買一根吧,我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棉花糖,對不對? 方寧緩慢地點點頭,于是方繼亭三兩步跑過去給她買。 她看著哥哥夕陽之下的背影向棉花糖車的方向去了,他站在一群小朋友之中,像是有兩個小孩疊起來那么高。 其實方寧根本就沒有胃口。這些天她依舊吃不下什么飯,也打不起精神來去做事。可是她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她會讓所有人擔心的。于是她開始試著去偽裝,讓潰爛成為一個人的事情,不讓別人為她的情緒買單。 這時,頭頂的廣播忽然傳來一個女歌手的吟唱。她在二十幾年后的夏天唱著冬天。 你和春天一樣來得遲, 身上掛著一把明媚的鑰匙。 你要等雪花把頭發淋濕, 你要做一件晴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