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
丟失
打開抽屜,梅朵呼吸驟停,雙眼直愣愣的,腦袋也跟著空了。 空蕩蕩的,放了日記本的位置現在空空蕩蕩。 木了半晌,指尖發顫,匆匆扒拉一陣,一無所獲。 不認命似的繼續翻找柜子、書架,各個邊邊角角。 最后喪氣地癱坐在地上,身體冰冷冷的,入骨入血的寒。 梅時與知道了,他一定都知道了。 他有一段時間的躲避和那句我這輩子不打算行為世范了,在此有了注腳。 他一定是抗拒的,只因為她是他的女兒,而他作為父親失職多年,被她的身份和情感綁架,所以不忍心讓她的執念落空,甘冒風險、犧牲自己來成全她,維護她的自尊,只當全無所知,默默幫她粉飾出每個女孩子都想要的略無嫌猜的戀人關系。 梅朵埋首自羞,蜷倒在地,她把梅時與逼成什么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念頭閃入腦海,疲憊頹喪之感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來勢兇猛的心驚rou跳 梅時與既然裝作不知情,怎么會拿走日記? 意識里的東西在慢慢皴裂,神經一處一處斷掉,轟然倒塌。 壓得梅朵喘不過氣來,手腳控制不住地發軟發抖。 她慌了,慌了,跑去梅時與書房、臥室、沙發的縫隙、冰箱的頂層翻天覆地的勁頭,各處翻找,即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狼狽跌撞中依然抱著一絲希望。 不在屋子里找出個所以然不罷休的瘋狂,至拉開鞋柜門時,倏然斷止,撐在身體里的某股氣力冰冷冷地流走 柜子里容嫣的鞋子不見了。 容嫣來過。 梅朵杵在那,背后涼意陣陣,覺著房間可怕,每處拐角都可能鉆出個神色詭異的容嫣,冷漠無聲地幽靈似的朝她步步逼近。 * 六天后。 梅時與下飛機,落地就撥了梅朵電話,沒人接聽,以為她在書房看書,或午睡未醒,沒再執著,徑自回家。 傍晚淡薄的金輝彌漫室內,不帶一點兒溫度,沙發茶幾,高處低處,皆是靜物本色,連陽臺的落地窗簾都紋絲不動地低垂。 空寂無聲,叫人心無由發沉發悶。 梅時與不自覺跟著腳步放輕,尋覓似的往里走。 他的房間里沒人,書房也沒有,最后,梅朵自己的小房間門是鎖著的,靠近細聽,鬧鐘聲隱隱,輕敲幾下,無人答應。 找來鑰匙,擰開門,那人在床上背門而臥,肩膀和腰間衣服落下的線條因呼吸穩穩起伏,輕懸的心緩緩放下來。 過去關掉鬧鐘,帶上門,去衛生間洗澡換了身衣服。重新回去,輕手輕腳落坐床沿,手臂撐在她里側,探身看賞甜酣秀氣的半張小臉,指尖撥淡淡的劉海,劃過漂亮微蹙的眉梢,然后落在眼下明顯的青黑處,這是幾天沒睡好覺了? 他也是,牽腸掛肚的,時不時地惦念掛心。 同時也很奇怪,只要想到她存在,便能讓他渾身充斥著鮮可比擬的愉悅感。 無關志求道達的抱負宏旨,不涉知深行大的道德學識,完全純粹的、無條件的,澎湃強烈的快樂,潤物細無聲地沁入每一個細胞。 輕輕躺下,從后面抱著香香軟軟的人,輕淺綿長的呼吸,應和著他的脈搏心跳。 人過不惑之年,愛情和婚姻,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不抱指望。梅朵,他血脈相連的女兒,卻作為一個變數出現了,那么年輕、美好,對他好,給他愛,讓他按部就班的生命有了嶄新的內容,讓他感受到一塌糊涂的幸福,梅時與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親吻彈嫩的臉頰,朵朵,爸爸愛你。 梅朵睡得沉沉,醒時,夜幕完全降下,麻木在周匝的黑暗沉寂里,恍惚間,遠處煎炒之聲,若有若無。 梅時與洗手,準備去喊人,目光撞上站在餐桌旁邊的人,瘦了一圈似的,一小把把,愣愣訥訥的。 心口一抽,然后笑著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睡醒不久,她眼白上的血絲尚未消退,捏捏臉蛋,完了,幾天不見,我家朵朵不認識我了。 手落下來,很自然地牽中梅朵的手,拉她到沙發前,摁著人坐下。 茶幾上,放著琴盒。 梅時與下巴微揚,示意,打開看看。 梅朵興致缺缺,卻也照做,打開琴盒,靜臥的琴,顏色漂亮通透有層次,輪廓弧度流暢優美,精心雕琢的驚艷。 可以和顧京笙的琴相媲美。 她躲在小房間里,醒來又怏怏不樂,他和小提琴都無法調動她的情緒,沒有一點小別重逢的喜悅,梅時與不免有些惶然,這是幾個月前托人請意大利的制琴師Lorenzo Caasi定制的,這次出差剛好帶回來,要不要試試? 梅朵搖頭,默默關上盒子,手握拳收回,落在膝上,垂眼道,我想回學校住。 沒有其他聲音的房間,在她音落之后,更靜了,如磁場般飄散于兩人間的脈脈情愫,識趣凝滯不流淌。 梅朵不敢看梅時與,低頭等答復,犯錯似煎熬。 房間里手機鈴聲震震,在這種情況下,促如催急。 電話響了,不去接么? 不喜不怒,溫和如常,梅朵心上壓力消減一半,起身逃似的去房間。 劉老師。 哎,朵朵,你最近在學校么? 劉老師有事么? 是這樣的,明天梅校長有個新學期工作部署會議,你在學校的話能不能跑這個新聞? 梅朵脫口而出,今天回來,明天就要開會么? 作為新聞人的敏感,劉初雪稍稍奇異一瞬,又很快放過,新聞中心的人關注校內新聞很正常,開學時間緊嘛,是了,攝影記者沒人回校,你順便拍幾張會議照片哈。 飯桌上,安靜詭異。 梅朵覺著自己該一鼓作氣,硬著頭皮,我想明天就回校。 那邊沉默,是帶情緒的沉默,像緊繃著的弦,繼續招惹撥弄就會有裂斷的危險。 梅朵握著筷子,明天要跑新聞,新聞中心的老師說接下來還有幾場重要會議這正當真實的理由都沒有說出口的底氣。 好,正好明天我要去新區。 梅時與輕易松口,梅朵也松了口氣,忽略掉伴隨而來的失落,得寸進尺,我想早上自己過去。 她抬頭說話時,梅時與眼里那抹未及斂去的受傷,堪堪刺眼。 都是她的錯。 梅時與胸中有氣有火,但她是梅朵,他不能沖她宣泄任何不好的情緒,必須按捺住,軟下來,依她隨她。 半晌,落下啞啞的兩個字,也好。 他書房里有她的書,臥室有她的衣服她急匆匆要走,要收拾,大概不想見他在。 飯后,梅時與找個理由,落荒而逃似出了門。 梅朵的接納,是他選擇不要做人的唯一理由和勇氣。 現在她想離得遠遠的了,帶走那層美麗甜蜜的保護色,留給他遮掩不掉的滿目瘡痍、荒誕不經。 他說過,她若有其他想法,他會成全,但臨了臨了,竟這樣不舍不甘。 紫藤花長廊,因他一坐,彌漫著落寞失意的氣氛,燈光外的夜色更加墨色濃郁。 梅時與俯身弓腰撫著手機,失神半天,然后在瀏覽器中搜索問題 愛一個人,會不會突然不愛了。 不是漸漸不愛,是突然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