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孑】

    后來孑才發現，博士其實很少會笑，在大部分時候，她像是一尊蒼白而精致的大理石像。

    只有兩個時候，她會變得驟然生動起來。

    一個是在迎接新干員時，她往往會變得親切，溫柔，富有魅力與感染力，可以輕易的調動表情和肢體語言使對方相信他正處在安全的環境里，周圍的一切都是可信任的人，這大概就是為什么孑在剛進入羅德島時的待遇好的令人驚訝。

    而另一個時候，對當時的孑來說就有些難以想象了。

    以及，博士確實很少孤身一人。

    在孑進了餐廳后廚里專門讓干員們自己給自己開小灶的小廚房之后，就不停有干員過來跟博士聊天了。孑端著盤子出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沃爾泊少女正端著餐盤和博士說話，她有著一頭蓬松茂密的棕色長發，穿著寬大的紅色外套，看起來很美麗，也很稚嫩，并不像是會出現在羅德島這種地方的人。

    她似乎和博士說了什么，又拿小叉子叉了一只被切成章魚狀的小香腸遞給博士，在看到博士張嘴咬住香腸之后很開心的笑了起來。博士咽下食物，仰起頭對她說了句什么，她就一手端著盤子，另一只手扶住博士的肩膀，小心翼翼的俯**和她擁抱了一下。

    博士伸手回應了這個擁抱，不經意般的轉過頭，嘴唇擦過了沃爾泊少女的耳尖，然后，孑看見那個少女的耳朵瞬間直立起來，就連端著盤子離開的腳步也輕快的像是要跳躍起來一樣。

    中途還不小心絆了一下，但在盤子里的東西灑出來的瞬間就像是脫離了重力一樣漂浮在了空中，于是少女便一邊用叉子把它們裝回盤子，一邊用亮晶晶的眼神注視著博士。在注意到孑的視線時，她落落大方的對孑笑了笑。

    我已經聞到令人垂涎的香味了。在博士的聲音響起時，孑才默不作聲的讓自己反射性也直立起來的耳朵平靜下來。

    他端著盤子走過去，和博士一起分享了這份晚餐。

    博士是個很好的食客，不挑食，她比較喜歡具有刺激性的味道，但同樣也能享受體現食材本味的做法，不排斥新奇的食材，也不會厭倦太過平凡的烹飪技巧。并且，她很擅長夸獎做飯的人。

    沒有廚師會不喜歡聽食客夸獎自己的手藝，在聽見博士贊賞他做的魚丸相當美味時，孑要花費一些力氣才能抑制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博士的臉龐蒼白而消瘦，看起來不太健康，但含著食物時臉頰會微微鼓起來，咀嚼時一動一動的樣子讓孑很想，戳一戳。

    他扒了一口飯以抑制自己的沖動。

    在喝湯時博士的唇角沾了些油漬，她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沒有發生一次性紙巾，難得的露出了有點迷茫的樣子，于是孑習慣性的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手帕，幫雙手插在口袋里的博士擦了擦嘴角。

    博士仰起頭，自然的接受了孑的幫忙，博士的嘴唇看起來有點缺乏血色，孑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可以多給她做一點補血的藥膳，他很喜歡做菜，而博士看起來也很喜歡他的手藝，那么他以后當然可以常常給她做飯。

    博士的視線從長而密集的睫毛下隱晦而柔和的投了過來，孑的耳朵又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

    用餐時沒有人來打擾他們，但在博士放下筷子時，倒是有人像掐著點一樣站在了他們桌前。

    餐后水果。將兩個碟子放在他們桌上的拉特蘭男人平淡的說，他有一雙玻璃珠似的藍眼睛，面容俊美的近似于不真實的人造物。

    博士，你的維生素攝入量顯然不夠，如果青菜不夠討你的喜歡，那么至少吃一些水果。他說著類似于關心的話，但因為語氣過于平淡且機械化，讓一邊聽著的孑莫名有種被什么監督著的感覺。

    不過考慮到他同時也給自己拿了一盤，大概是個好人吧。孑看著和博士對視了一會之后達成共識便離開的拉特蘭人想著。

    餐后水果是一種看起來手指大小的淡紅色果子，孑咬了一口才發現它的皮是透明的，紅的是果rou的顏色，而果汁的顏色更深一些，像葡萄酒那樣艷麗活潑，嘗起來軟而清甜。

    孑第一次見到這種水果，羅德島果然有特殊的進貨渠道，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書上看到的那種魚能不能找到，話說凱爾希之前說的員工福利包括這個嗎？包括的吧，她說可以用一部分羅德島的資源孑咬破了一顆果子，他剛剛想到的思維被迫中止了。

    因為博士拿起了一顆果子。

    和吃飯時不同，她對于水果似乎興趣不大，只是很隨意的咬了一小口，而飽滿欲滴的果汁立刻迸發了出來，把她細白的牙齒，淡色的嘴唇和纖細的手指都染上了一層曖昧的水紅。

    然后色澤妍麗的果汁開始順著指縫往下流淌，像在玉石下滴落的血，但又沒有那么紅，果汁甜蜜的味道在孑的舌面上的存在感突然強烈起來，他知道這種紅是甜的，甜而鮮活，鮮活的近乎曖昧。

    但博士似乎并不在意，她漫不經心的探出了一點淡粉的舌尖，沿著果汁流淌的痕跡輾轉，柔和的將它卷進舌面。她坐在孑的對面，一點一點舔砥著自己的手指，孑可以看見粉紅色的舌頭靈活的像一尾小魚那樣躍上白皙的舌尖，帶走淌下來的果汁，留下一點濕淋淋的水意。

    最后，她輕輕吮吸了一下指尖，嘴唇含著細白的手指，唇瓣在指腹的按壓下柔軟的下陷，然后妍麗的果汁將淡色的嘴唇染出一層淺淺的紅，泛著亮晶晶的水光。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空氣逐漸變得粘稠而膠著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牽引著孑的視線，讓他很難將自己的注意力從博士的身上挪開。他忍不住看著她沾染著果汁的細白手指，水色瀲滟的嘴唇，在舔砥指腹時淡粉色的舌尖，還有垂下來的睫毛，它們遮住了她純黑的眼睛，看起來嫵媚而溫順。

    在孑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就把自己那碟果子也遞了過去。

    博士把剩下的半顆果子也塞進嘴里，輕輕挑了下眉。

    這個表情里的意味太明顯了，讓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的孑全身都不對勁起來。

    已知博士不太喜歡吃水果，在吃水果時會磨磨蹭蹭吃到果汁到處都是，只能把它們舔掉。

    已知孑把自己的水果遞給了博士。

    提問：孑想看什么？

    孑落荒而逃。

    看著他可以說是驚慌失措的背影，博士若有所思的拿起了另一顆果子，但卻沒有自己吃，而是轉向了另一邊。

    要嘗一下嗎？她對著不知何時坐在自己身側，沒有任何人發現的傀影說。

    不必了，沒有什么能比你的唇舌更甜美。傀影一眨不眨的看著博士的嘴唇，柔和的回答道。

    在這之后，因為莫名的尷尬，孑在面對博士時總是顯得有些局促。

    但他們總是得見面的，作為一個新人，孑還有的學。于是博士對這份局促視而不見，她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那樣要求孑在每天去她的辦公室報道，或者直接在訓練室里等她。

    孑剛開始有點不知所措，但博士的態度始終平常，于是他也就慢慢的放下了這份不知何處而來的緊張，他很認真的向博士討教戰場上的經驗，也會給博士送自己做的一些小食作為慰問品。

    他知道了博士的工作相當繁重，像之前那樣和他一起耗費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其實很少，她的行程很多時候滿的連吃飯都不太顧得上所以那個孑曾經見過的拉特蘭干員，送葬人會像是最準時的鬧鐘那樣定時敲響博士辦公室的門要求她放下工作，在拉特蘭公證所培養出的行動力不可小視，孑在第一次看到送葬人把博士直接抱起來前往餐廳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博士趴在送葬人肩膀上對孑做口型【把·文·件·給·我】那樣她至少還能在前往餐廳的路上處理掉那個來自企鵝物流的合作請求。

    接收到信號的孑想了想，把博士放在桌上的文件收拾好，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中央。

    【回來再看也一樣。】他同樣對博士做口型，像安慰孩子似的說【今天餐廳有很好吃的奶油蟹rou煲】。

    博士嘆了口氣，把自己的臉埋進了送葬人的頸窩。

    除了飲食，睡眠上也得多注意啊。孑在通道拐角處看見博士和一個金發的阿斯蘭少女擠在一起睡的昏天黑地時想，他小心的拍醒了她們，博士首先睜開眼睛，然后拍了拍摟著她的阿斯蘭少女對方發出了迷糊而不滿的咕嚕聲。

    早上好。她有點艱難的說。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老板。孑平靜的說。

    博士的生活作息比經常出夜攤的孑還要不健康，可以說她壓根沒有作息可言，她的生活通常就是工作工作工作，一直到精力消耗光就倒下睡覺，孑聽見有干員評價說博士像游戲里的小人，體力用完了就冥想恢復，恢復完之后繼續工作，睡覺對她而言不是休息，只是恢復精力的方法。

    老實說，孑對此非常贊同。

    因為博士也和游戲里的人物一樣，沒有絲毫疲憊的表現，她近乎機械化的使用著自己的身體與頭腦，身體上的疲憊可以用睡眠來恢復，而精神上的疲憊則壓根不存在，孑來了小半個月，幾乎沒有看見過她低落而倦怠的模樣，只要出現在干員面前，博士永遠平靜，堅定，精力十足。

    所以，當他看見博士雙手撐著自己的頭，悄無聲息的坐在辦公室里，卻沒有工作的時候，他相當的驚訝。

    剛開始孑以為博士是生病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考慮到她的生活習慣，她不生病才奇怪。

    但博士的狀況又和之前不太一樣，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種蒼白就和厚重的制服一樣是博士的某種標志，她的蒼白一如既往，沒什么不對的地方。

    不對的是她周身的氣息，她低垂著視線，臉龐被籠罩在面罩的陰影里，漆黑的眼睛安安靜靜的盯著桌面，全身上下都透著一種【沒有哪里不對但我就是什么都不想做】的氣息，對于博士而言，這可真算是相當的不正常。

    老板。孑喊了一聲，然后走過去，低頭看著坐在辦公桌后的博士你看起來很疲倦啊，昨天又熬夜了嗎？

    博士抬了抬眼，孑似乎剛訓練完，他沒有穿外套，而且一定是出了很多汗，又洗了個澡，此刻身上是一件在小攤販身上很常見的白色背心，露出結實的手臂，身上帶著不少舊傷痕，那些傷歪歪扭扭的刻在他堅實的肌rou上。

    大概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性/生活了吧。博士平淡的說。

    房間里突如其來的安靜下來。

    他們倆一起陷入了沉默，博士的沉默是因為她已經說完了她想說的話，而孑的沉默更多的在于不知道如何回應。

    不過他們都有了一個共同的認知，也許他們可以不承認，但同樣也無法否認。有某種東西正在他們之間回蕩，升溫，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存在，在博士的那句話之后更是膨脹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這在適齡的男女之間并不罕見，也沒什么害處，吟游詩人能用一百篇詩歌來稱頌它的美好。遵從自己的本能也有利于身心健康

    但這對于他們來說大概并不合適。

    孑沒進過什么大公司，但也知道上司和下屬之間最好不要有太超出工作范圍的感情，更何況是羅德島這種性質的企業，他覺得博士是個很不錯的老板，作為老板她很令人滿意了，他們無需再進一步。

    就算真的要發展一些別的關系，也不該是由這個開場，他們才認識一個月不到啊

    而對于博士而言，她也不否認孑對自己有著吸引力，考慮到她從不在這方面為難自己，如果孑稍微隨便一點，他們就應該在第一次見面時一拍即合然后在訓練室里找個和床有同樣功效的地方。

    但孑比博士想象的要純情不少，和簡歷上體現出來的不同，他是個安靜到有些呆板的人，博士雖然沒什么道德感，但也不想讓這樣一個人因為自己而對羅德島產生什么奇怪的印象。

    最好的情況就是維持住上司與下屬的關系，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們心知肚明，但是

    博士看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孑，手指敲了敲文件夾。

    何樂而不為呢？她像是在談論天氣那樣隨意的說。

    想開一點。可露希爾對收到了博士的會議請假條之后就臉色鐵青的凱爾希說。

    至少這次不是在訓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