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利欲驅(qū)人萬火牛

    又一天，車寶山趁葉斐去上課，登門將東英的若干材料交給Anthony。

    其實這幾天，他也一直在想，葉斐與耀揚(yáng)這事如何破局。弄死耀揚(yáng)，不是難事，但若因此傷了Fale家的和睦，實非眾人所愿。最好的辦法，便是能讓他倆自己分手，但又怕這中間耀揚(yáng)將江湖事牽連到葉斐除非能讓耀揚(yáng)主動將葉斐劃出江湖，但如何做到呢？車寶山絞盡腦汁，也無頭緒。

    東英在香港地是首屈一指的大幫派，方方面面的情況也比較復(fù)雜。我不知道您具體想了解什么，只弄了些淺表的，也不知有沒有用，實在是抱歉。

    這也要抱歉？你這孩子又這樣客氣。是我麻煩你了才真。Anthony說著指了指后面的冰箱，我給你做了千層面，已經(jīng)裝好了，等下你帶走。

    車寶山聞言，略微垂首笑笑，竟有幾分靦腆的樣子：自己喜歡吃的這種千層面，每每相見Anthony都會單做一份留給自己。雖說異姓異族，這么多年來，也只有在Fale一家人身上，車寶山才體會過那么一絲絲仿佛家庭的暖意他幼年時，與母親車婉瑩一起被蔣天養(yǎng)帶去三藩。車婉瑩輕浮涼薄，對他頗為漠視；惟有蔣天養(yǎng)亦父亦兄，教養(yǎng)他長大。后來蔣天養(yǎng)被捕，引渡回港。那時車寶山還不滿12歲，無親無故、沒有身份地黑在三藩市唐人街，由蔣天養(yǎng)之前的手下接濟(jì)了兩年，受遍人情冷暖。之后偶然幫助了身陷險境的Fale兄妹，才變了際遇。

    這個東英幫，歷史還挺悠久的呀。只見Anthony燒了壺水，期間翻了翻材料，如是道。

    不同于幾十年前碼頭上興起的潮汕幫派洪興，東英的創(chuàng)始人、綽號大鼻林的林三，是地地道道的廣府人。九龍被割讓的時候，便有了這個幫派。但論最輝煌，還是上任龍頭駱正武的時代。

    70年代的香港，實稱得上修羅場。普通香港人政治上是二等公民，競爭序列甚至排在印度人之后。挨家挨戶收保護(hù)費的是警察，比黑社會都惡。尋常百姓，夾縫生存，只得自尋生路辦法，是以造就了所謂的民間自治團(tuán)體遍地開花的時代。

    時勢造英雄，說的便是駱正武，拳腳以一當(dāng)十，行事均真仁義。在他的cao持下，東英成為當(dāng)時香港地實力最強(qiáng)的幫派，一時風(fēng)頭無量。惟惟可惜的是，當(dāng)時整個東英的繁榮，也只是維系在駱正武一人身上。幫里雖有四杰、五虎的提法，卻沒一個人能繼他之后挑起大梁。莫論東英后繼無人，駱正武自家人丁也不興旺，膝下一兒一女，女兒是老來得，他過世時尚在襁褓之中；兒子駱丙潤年長，卻天生殘疾，不僅是形貌欠佳，也習(xí)不得武，好在讀書不錯，駱正武對這兒子也是細(xì)心培養(yǎng)，并沒有讓他涉入黑道。也是由于這個原因，駱正武驟然病重之時，東英龍頭如何繼任便無比棘手。當(dāng)時輔佐他、基本算是東英二把手的，是他的妾室水靈。水靈極有野心，但偌大一個東英幫，怎么也不是她能吞得下的；更何況也沒有幫主逝世，小老婆繼位的道理。是以，水靈扶持當(dāng)時才剛大學(xué)畢業(yè)、在幫里沒有任何根基的駱丙潤上位，自己退居幕后、垂簾聽政，成為東英幕后四八-九。

    水燒開后，Anthony拿出一套功夫茶具：東英現(xiàn)在的這個龍頭他的年紀(jì)應(yīng)該也不太大吧？有50歲了嗎？

    應(yīng)該有了。

    他有孩子么？也在他們的幫派里面嗎？

    駱駝沒有孩子。聽說是因為他生來殘疾，所以這么多年也沒有子嗣。

    殘疾？Anthony頗感驚訝，一幫之主，身體上有缺陷的話，還能坐穩(wěn)位子這么多年，看來他是個很有手段能力的人了。一邊說著，已經(jīng)斟好三杯，向車寶山比了個請的手勢。

    車寶山見此，恭敬地先端起一杯，聞香輕啜，飲罷方再開口：駱駝的能力手段倒是一般。其實東英過去這二十年，有個幕后話事人叫水靈，是駱駝的小媽。這個女人很厲害。聽說直到駱駝三十多歲，她才算放權(quán)。前幾年洪興跟東英有次大沖突，水靈出馬把洪興打得大敗。不過，她去年也被人殺了。

    喔，是這樣Anthony聞言點點頭，默了半晌，忽而嘆了一句，既落江湖內(nèi)，便是薄命人。無論是多么厲害的角色，做這一行，不知盡早退步抽身，難免是這個下場。

    車寶山聞言，明白Anthony這又是借機(jī)規(guī)勸自己。他心中領(lǐng)情，卻無話可說，只得喏喏稱是，又扯了些閑話，之后便要告辭了。

    Anthony裝好千層面給他，送他出門，再回來，不覺又是一聲嘆息。

    這幾個孩子，真是沒一個省心的！Faye是自己把她慣壞了；Jason呢，這幾年雖大有長進(jìn)，但通過這次事便看得出，他還是嫩了些直接干掉耀揚(yáng)本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卻打草驚蛇，還被Faye知道了，平白廢了這步好棋。惟有這個車寶山，為人處世，極有分寸。前些年Faye喜歡他，他的處理便是無可指摘，如今又這樣盡心盡力。說起來，雖沒有血緣，但Anthony也是看著他從那樣一個單薄的少年，長成如今這般鋼筋鐵骨的硬漢。都說吃過苦的人知好歹，這樣懂事的好孩子，Anthony怎會不欣賞、不希望他好呢？可車寶山卻偏偏要往江湖這吃人的惡臭沼澤里扎，勸不動，拉不回。Anthony也知道，他是為了恩義如此，便更加無奈了。

    這無奈現(xiàn)在還無法可解，Don   Fale唯有先解決能解決的了。

    又是一個午夜，葉斐睡下后，這次去找耀揚(yáng)的卻是她的父親了。

    Anthony提前與耀揚(yáng)約好了，還是在那家駱克道上的酒吧。耀揚(yáng)幾乎是好整以暇看來他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開了。

    你這里的視野可是真不錯啊。Anthony望向落地窗外繁華的駱克道，午夜也是燈火通明、人流攢動，這樣好的地段，你這酒吧的上座率可不高呀。

    耀揚(yáng)這次特意準(zhǔn)備了意大利產(chǎn)的葡萄酒：整條駱克道，只有我這一間pub可以讓客人聽莫扎特。藝術(shù)與市井之徒難免格格不入，自然沒什么人了。

    耀揚(yáng)一直堅信市井與藝術(shù)涇渭分明，世俗與精英截然對立。底層出身的他，彈鋼琴、品紅酒、讀哲學(xué)書，即便是抽的香煙也要與眾不同。平素如此舉止，孤芳自許的意味不能再明顯了。

    再者，黃金地段的夜場里放古典樂，不是行為藝術(shù)，就是不為掙錢只為洗錢了。Don   Fale卻并不點破，轉(zhuǎn)移話題道：我聽Faye說，你會彈琴，還會作曲呢。

    雕蟲小技，聊以自娛。話是謙虛，耀揚(yáng)的神情里卻是頗為自矜。

    我聽說下個月蘇富比要拍賣一架18世紀(jì)巴黎手工的羽管鍵琴，有沒有興趣到時候一起去看看？

    若論平時，只有耀揚(yáng)在別人面前掉書袋、秀見識，可面對這位Fale先生卻不行了。甚至，他竟會時不時生出疑似自慚形穢的感覺。耀揚(yáng)很厭惡這種感覺，但此時卻告訴自己務(wù)必忍耐他還要試探葉斐這個爸爸的底細(xì)呢！

    好啊！只見耀揚(yáng)略微垂首，道，您能邀我一起，我心里真是好像是情緒起伏地說不完整了，耀揚(yáng)頓了下才又一笑，謝謝您！

    Anthony見此，很配合地發(fā)問：你這孩子，怎么突然這么說？

    不瞞您說，半個月前，就在這個地方，您的侄子Jason來找我，也跟我說了好一番話。我現(xiàn)在想來，還有些惶恐。

    這事Jason與我說過。他的性子一向急躁些，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我明白他是Faye的堂哥，關(guān)心則亂。只見耀揚(yáng)一臉真誠，但我也想請您相信我，我對Faye也是真心的。我希望能跟她有未來，我也會為了這個未來去努力。

    我相信。若是不相信，也不會邀你一起去拍賣會了。說著，Anthony頗有深意地一笑，F(xiàn)aye跟我說，你在努力洗白上岸。可我看你的狀態(tài)，倒不太像。所以忍不住想跟你分享下我的經(jīng)驗。

    什么叫分享經(jīng)驗？耀揚(yáng)心跳驟快，盯著Anthony，一時不知、甚至是不敢說什么。

    只聽Anthony又道：你是個聰明孩子，相信很多話，我不用多說你也明白。不知道Faye有沒有同你講過，當(dāng)年我和她母親為什么分開。我只是想告訴你，F(xiàn)aye對洗白這件事這么執(zhí)著，其實也是受了她mama的影響。不過嘛，男人的事業(yè)，又豈是婦人之見所能明白的？說著，Anthony略微傾身向前，凝凝地注視著耀揚(yáng)，徐徐道，明年就是九七。我聽說你們東英與大陸關(guān)系密切，這樣的風(fēng)口機(jī)遇，可是稍縱即逝。

    沒想到Fale對這邊的生意也有興趣？耀揚(yáng)看著Anthony，那雙夜色一般的眼睛此時被野心鼓催地異彩流動。

    人生一世，不折騰哪有樂趣呢？

    耀揚(yáng)見Anthony從雪茄盒里拿出一支剪了頭，自覺地為他點上：既然您有這樣的雅興，不知有什么是我這個晚輩能效勞的？

    Anthony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好孩子，你有這個心，我很高興。我們意大利人無論做什么事都有個習(xí)慣，就是信奉家族血緣。你對Faye好，就是對我們Fale家好，就是我們的自己人。只是聽說你們東英幫里人員復(fù)雜，架構(gòu)零散。要是他們都能同你一條心，那無論做什么，我相信都會無往不利了。

    這話是什么意思？耀揚(yáng)心下一驚，難不成，這是要他作整個東英社的話事人嗎？

    作者的話：

    推薦曲目，美劇的主題曲Tuyo，西語翻譯過來應(yīng)該是你的的意思，歌詞簡直像一首詩：

    我是火焰，灼燒你皮膚

    我是清水，滿足你渴望

    我是城堡，我是高塔，我是鎮(zhèn)守財寶的利劍

    你是我呼吸著的空氣

    你是海上倒映的月光

    我多想潤一潤喉嚨

    卻又怕窒息在愛中

    你會向我許下什么心愿？

    你說：我只想看著我的珍寶。

    你會得到的，你會得到的（Tuyo   será,   y   tuyo   ser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