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你的第一個春夢
關于你的第一個春夢
認真說,我和你的故事,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盛夏之時又逢黃梅雨季,你我素味平生。 我們第一次遇見是在高中的分班考試上,我坐在你左手邊,你坐在打著細雨的窗下。誰會料到,你在語文考試中突然開始小聲啜泣。你的動作幅度很小,但還是影響了我的思緒,我對此莫名的反感,多次朝你投去不太友好的目光,不過你毫無察覺。至于你什么時候停止抽泣,其實也就一兩分鐘的光景。 我不認識你,只覺得你很奇怪,為什么會在一場語文考試中爆發個人感情。也發現你很聰明,出考場時,從自己的書包里摸出一雙雨季備用的人字拖。 兩天的考試結束,你和所有人一樣,匆匆淹沒在斑斕的雨傘下。又很不巧,在校門口時,如同一只飛揚的雨燕,從我的面前路過。因為很多女孩,甚至是連同我在內的男孩,時不時都在看著手表,等待家長的汽車能快點涌進這條慢慢疏通的河流里。 我在你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信息,只能想到父母的基因會很好,你受過良好的素質教育。比如你清雋的樣貌,以及你走路的姿態,總是告訴我,你是一個昂揚去未來的人。或許有一點點小驕傲。 但我知道你如果多看我一樣,也不會記住我。我來自很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靠著知識改寫自己人生的本分人,他們都在機關單位上班,我爸運氣比我媽好點,級別高一點。不過我爸常說,這輩子能舒口氣的不是我將來能有多厲害,而是解決后生之憂的養老金,以及爺爺奶奶一不小心留下的房子。 但我知道,我必須努力,第一我沒想到自己會進入市里最好的中學;第二我也明白,爺爺奶奶的房子最后被父母裝進了銀行,傳在我手里的時候,都不是錢了;第三吧,我爸那時候平步青云,我和他溝通甚少,但作為一個家庭的男性成員,總會有額外的擔心。 我再和你碰見的時候,已經是入學前一天。 我自選了最后一座,你卻偏偏選了我前面一座。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刻意這么做,但我看到你的側臉時,只想到了那天在考試的時候哭泣的你。 你叫祁思瞳,你比我小兩歲。 關于你的信息,我早早就從我爸媽那處聽說。分班成績一下來,我媽第一是批評我成績太差,鼓勵我一定要爭取到上游,再是拿著排名跟我講了班里誰誰誰是哪個單位哪個書記的兒子,誰誰誰又是哪個有錢人的小孩,但是到了你這里,我媽指了指你的名字,又指了指前面幾個同學的名字,最怕這群有錢人家的小孩努力。 課間休息時間,你的座位邊上無時無刻都會有人前來寒暄,你有時候裝作和他們很熟的樣子能多聊幾句,有時候懶得打發直接蓋頭睡覺回避。禮貌謙卑和目中無人,總是在你身上自由切換。 因為前后座的關系,我們倆做值日和衛生,甚至小組學習,都被捆綁在一起。我有問過你,為什么讀書讀得那么早,你當時拿著試卷半掩著面,眉毛一挑逗著我玩,因為家里沒有人管。 第一次月考成績公布,我們倆都很慘,沒有優先選擇的機會。你那時候回頭跟我握手示好,說我們倆估計要做三年的前后桌了。我也不好叫你,只是踢了踢你的凳子叫你回頭。你問我干嘛。我就問你,為什么那天分班考試的時候哭了。你很認真地回答我,題不夠感人嗎。我想了片刻那天的文章到底是什么。你將答案公布給我:羅大佑歌詞鑒賞。我說這有什么好哭的。你說,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我只是一個按照答題技巧把原文抄進答題框的規矩人而已。現在想想,我們學校那時候的題還挺前沿的,不愧是給國家隊輸送人才的學校。 當我不知道要怎么結束這場降維式的打擊時,你突然又轉身,這次是用物理書敲了我的腦袋。你問我,敢不敢打個賭。我說什么賭。你說,咱們相互監督吧,就高一這一年也感受感受,手握班里前十的選擇權,要在班主任眼皮子下選倒數一二排。我沒猶豫,好啊,到時候你別搶我最后一排。 這件事情,說的很容易,要實現起來確實很難。高一上期我們失敗了,雖然名次一直在往前沖,不過選的座位卻被分割的零零散散,你不是在東我就是在西。 放寒假那天,你給了我個ipod的盒子,說是送我的新年禮物,謝謝我這一學期來的督促和鼓勵。我不好收也沒想到好的方式拒絕,但更不知道送你什么更合適,因為你有也幫助我很多,我要怎么感謝你才好。也就是那天,班主任留了我一會兒,側面提醒我,保持正常健康的同學關系,不可以私下走得太近。 我回家后打開,是銀灰色的iPod,我先看了看里面是否會有你留下的痕跡。當然,是我想多了,你是一個不會隨意泄露自己內心的敏感小孩。這是一臺空殼的播放器。正如你送給我時的言語一般:我不缺這個東西。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其實我也差不多吧。我看你喜歡翻閱這本雜志,所以,我就猜你喜歡看電影吧。當然你也喜歡翻閱時尚雜志。為了顯得我有點內涵,我去全市的二手書攤找了這本雜志1980年的復刊號,運氣很好。幸運地交到了你手里。 高一下期的時候,你拼了命的往前沖。對我來說,一個寒假的閉關沒有白費。第一次月考,我成了全班第三個選座位的人,我路過你的時候,你把手伸進過道,對我比了個yeah,好像是在恭喜我,也在對我說,等著。 我去了我念念已久的靠窗最后一排,你成為班里第十個選擇的人,你就那樣旁若無人的走到了我前面。但是你踹了我一腳,對我說,換個座。你想坐在我身后。我怎么好意思讓你每天盯著我的后腦勺,我當場拒絕。你倒是個不愿意計較,二話沒說就坐回了我前面。 純情年代的畸形產物。我那時候只想在你身后。 班里起了點風聲,說我不自量力的,說我是鴨子命的,還有人說你也是個三的孩子,配我也算是天經地義。兩人明明什么都沒做,也就前后桌,能走多近。總而言之,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都有不好氛圍。我那時候有些許難過,至少我是個原生家庭沒有任何污漬的小孩,也認真反思了班主任上學期的提醒。莫名的,我們的交流漸少。 我考到了第一,你滑到了最后。你刻意的,讓人沒人敢和你爭倒數第二的座位,那一次,我爭了。我就莫名氣你自暴自棄。我知道你那天坐在我身后時,是開心的,你估計屁股還沒捂熱,就踢了一腳我的椅子。 我刻意去看窗外,那時候快入夏,又時不時有陣雨而來。雨點飄在窗戶上時,我側著臉,讓你看到我的笑。我也聽到了你笑聲。 那天你問了我個問題,為什么我的名字會如此風花雪月,是因為算命算的嗎,明明朗比郎體面萬倍。我很認真地告訴你,確實是朗,只是小時候上戶口本的時候上錯了字。 你叫我朗兄,我啞口無言。在拿捏距離這件事情上,我比你少了點天分。 每次選座位前,你都會說,朗兄,這次還是讓讓我唄。我知道,你很享受一隅式的獨孤。你在我身后的時候,從來不做過多的打擾。只有一種情況會踢我凳子或者點點我后背,那就是傳作業或者傳試卷的時候。 有一天晚自習,你突然點了點我的肩膀,我回頭,你整張臉都躺在書本上。說那是時候的你如一只泄氣的皮球,一點都不過分。你說,人和人的差別怎么這么大。被你這么一提醒,我也開始隱隱有年級排名煩惱。 你突然問我,這些給國家培養的小孩,父母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驕傲法?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以你的家庭背景,為什么不去私立,高中還沒畢業就收到各種學校的offer。可偏偏要來銜接九年義務教育。 當然,我也問了出來,我猜你不會回答。 但是你回答了,充滿技巧又四處躲避:在哪里都一樣,985211依舊可以向世界輸送人才。 你是哪類人才。我就順著你的思路追擊。你說,活得自由自在不就是小天才了嗎。你依舊為自己開脫,那些搞學術的一定沒有我這種智商普通的人快樂。我反駁了你,學術上是巨人,不代表生活中一定是個矮子。你突然來了句毫不相關主題的辯理,那盧梭還做過華倫夫人的情夫呢。你現在來評評,當年你都是個什么理。 我大概能猜到,你是一個在客觀和感性中徘徊的人,很多問題都有自己的答案,依舊想要問出來,聽別人的想法,即便是根本沒有建設性的意義。為什么,我想你很孤獨吧。至少在高一結束,我都沒有聽你說過,你要去見哪個好朋友之類的話。 那一學期五四青年節詩歌朗誦選拔。我第一次發現了你的弱點,或者說,你不愿直視自己的一面。學校為了讓家長們都有面子,每個人都有一句詩。你念詩,語調上無法激揚,甚至句句出如死灰,但礙于你家庭的原因,指導老師次次耐心教導,最后你放棄了,希望自己能退出,但老師千言萬語只想請求你,不可以。第一次排練后,你悻悻而歸,那晚的晚自習,我聽到了你在哭。 我應不應該哄你,我糾結了很久。你會不會給我面子,我也想了很久。我也沒想到,課間五分鐘的時候,我跑去了報刊亭,給你買了本時尚雜志回來。挺厚實的一本,我記得封面好像是周迅。 你當時看到我捏著雜志的時候,就笑了,一句什么嘛表示接受了我的好意,還問我有沒有帶iPod。結果那天晚自習,你聽我的iPod,我聽你的iPod。我把你送的那部,留在了家里,讓她一直處于零狀態。 你的播放列表里有很多電影原聲帶,我記得最深的是里的,還有里的。很像未老先衰的你,又和你埋頭刷題要爭上游的你,很不像。 我們再交換回來的時候,你問我,怎么能把那些詩句讀的激情昂揚。我說假設你是一個想要改變命運的青年,要為自己的民族吶喊。我覺得我說了等于白講,因為你說你做不到。 其實我挺喜歡這樣的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那就不要勉強自己。富二代需要柴廢一點點,才讓我這種普通家庭的小孩,沒有那么大的壓力。我承認,我還真沒你上進,還真怕你在排名上趕超我。 我也承認,演出那天的你很有味道。化了淡淡的妝,藍色的改良旗袍,兩條小辮子,冷冷清清站在我右手邊。輪到你念詞的時候,你依舊比不過上一個女孩,不過,你真盡力了。我看到了你在結束的時候,小皮鞋輕輕點了點地板,表示自己終于解脫。 其實那晚我做了關于你的第一個春夢,你穿著藍色的旗袍,雙手撐在教室的窗臺上,我的色心從你擺晃的皮鞋沿著白色的短襪一直到裙擺的分叉處。你指了指玻璃窗上的雨珠子問我,喜歡嗎。后來,我和你在陰郁的雨天里赤裸交歡。 那是我第一次做關于同齡人的春夢。但坐在教室的窗下時,你從我耳后傳來的氣息讓我對夢境帶來的困擾久久不能解脫。 高一拿成績單那天,你問我,如果你轉校了我們還會是朋友嗎。我本來想說,當然。轉眼之間我卻告訴你,這就不一定了。 我想,你要是真轉學了,我也不能怎么樣。我會祝你美夢成真,雖然你那時候還沒告訴我你的夢想。 - 端午節快樂(?>?)出門記得戴口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