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百里祐
番外 百里祐
母親去世的那天,是我十三歲的生日。 她趁人不備,用我遺忘在她房內的木刻小刀割開了自己的喉管。被發現時已倒在血泊,呼吸停止,身體僵冷。 管家是第一發現人,說是覺得半夜心慌,進去看了一眼。 整個宅子亂成一鍋粥,我在各種嘈雜聲中被吵醒,循著聲音過去,聽到管家讓家里的傭人給父親打電話:撥不通就再撥!這還需要我教你嗎! 亂哄哄的人群里,我看到了母親的死相。 心臟只是墜痛了一下,就再也泛不起感情。看著身邊慌亂表面下如釋重負的眾人,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大家和我一樣,對于她的死,都等了很久。 因為她想死也很久了。 我有記憶起,母親的精神就不太正常,她終日被關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我們很少見面。還比較小的時候,她還會時不時抱我,給我講故事,帶我去花園修剪花枝,研究菜品,偶爾的時候彈鋼琴給我聽。母親會的曲子不多,翻來覆去只有那么一首。她說出自一部動畫電影,講勇敢的王子怎么救出被詛咒的沉睡公主。我不感興趣,但她說的時候眼里有少見的光芒,我因而聽得認真。 然而隨著我長大,那點光就像是被熄滅的希望漸漸消散。 母親變得瘋瘋癲癲,少有清明的時刻。她有時候叫我周沉培,有時候叫我百里祐,我不解,在她清醒的時刻問她,她就會笑起來一點,mama姓周,就叫你周沉培。爸爸姓百里,就叫你百里祐。 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分得清一些黑白,但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我自知母親的世界在離我越來越遠,感到傷心難過的同時,已經開始慢慢厭倦。我厭倦她過于嗜睡的身體,厭倦她不分晝夜發病的精神狀態,更厭倦她看著我大吼大叫,將我錯認成父親的瘋樣。 我的母親,應該像是父親珍藏的相片上那樣美麗,或者像同學的母親那樣,就算長得普通,也會蹲下來摸著他的臉,親一親他。 但我什么都沒有。 就連之后彈給我的曲子,我都不想再聽,因為我猜出那首曲子,并不是彈給我的。 可她卻一邊彈一邊說:祐,別怕,總有一天你會迎來披荊斬棘的王子。 她說話經常顛三倒四毫無邏輯也算正常,我順著她的話問:為什么我是公主? 她笑得溫柔,笑容卻像是淬了毒一樣使我害怕:因為被詛咒的是公主。 我要到她死了之后才開始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這詛咒沒準是她給我的。后來有的時候,我會這么想。 彈了曲子的夜晚,母親會睡得很好,她不再吵鬧,宅子里的每個人都松了一口氣。沒有人影綽綽,腳步細碎,我也會睡得很好。 久而久之,我甚至覺得這是母親彈給我的晚安曲。 可惜的是,這樣的日子少得就像母親不愿給我的愛。 即使厭倦開始厭惡,我卻還是不由自主想要向她靠近,這是一種身體的本能,就像很多年后我遇到林杏初一樣。但再一次次被錯認成父親使她發狂以后,我終于覺出一個事實,我這輩子再也不能獲得母親的愛了,從她誕下父親的孩子,也就是我開始。一個新的錯誤、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已經產生。 我知道家里傭人私下流傳父母的故事,故事復雜荒謬荒唐。更沒想到,多年以后,血濃于水的血緣羈絆差點又將我變成另一個父親。 我的父親,也絕稱不上什么正常有責任的父親。或者是因為母親發瘋,或者是因為母親不愿意見到他,父親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帶著滿身香水味道,甜膩得使人作嘔。 父母雙雙失職,管家變成了和我朝夕相處的人。每當他帶著點嘆息的目光打量我時,我都會不爽甚至難堪。后來這種異樣變成了麻木,再后來就變成了某種情感上的執念。 母親自殺的那天家里有人來拜訪,我放學回來在門口見到他,他一見到我就露出點仇恨的目光。 你和你父親可真像。 他這么說著。 我感到不解,匆忙繞過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很多年后,我特意去拜訪他,他已經和當年衣衫襤褸的形象相去甚遠,坐在沙發抽著雪茄,打量我一會兒,說:你和你父親可真像。 這種像,應該已經從外貌轉變成了性格吧。 他叫程均,是程培的弟弟。我偷聽他和母親的談話,終于明白,那些荒謬的往事原來是真的。 也明白,為什么母親稀里糊涂時會叫我周沉培。 沉培,程培,周沉珂。可不是紀念她無法圓滿的愛情嗎? 程培死了,母親很不好受,很快就尖叫地抖成一團。管家叫著送客,程培也不惱,自顧自地走:這是百里玠欠我們的,他害死了我們的父母!現在還害死了我哥!他可是我唯一的親人,周沉珂,你也不是個東西! 我的父親,用了多么極端的手段才留住了一朵枯萎的花。 我大概猜到些。 說不上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后,是察覺到母親真的恨我,還是想要安慰她,我帶了小刀和木片去了她的房間,想要刻一朵花給她。 走前,我隨手將小刀扔到了柜子。 很久很久以后,我都還在想,是不是我潛意識真的想讓她死,才會扔在那里。但我已經完全記不得當初心里的想法。 木頭花沾了血,掉在地上,母親的臉上帶著一絲解脫。 他們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和那首一起。 第二天,父親匆忙趕來。太久沒見他,我已經忘記上次見到他時我幾歲。他變瘦了很多,憔悴蒼白,像是一張紙,輕輕一吹就飄走了。 他迎娶了新的女主人,側臉很像母親,身上帶著甜膩氣息。她說自己叫沈珂,是我的繼母,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總是讓我有種想要嘔吐的沖動。 父親在工地被落下的玻璃劃破腳動脈,意外身亡。她晚上摸進我的房內,將我綁起,我才知道那種滲人壓迫的目光后打著什么主意。 我沒法逃,也無處可逃。家里之前的管家和傭人被替換,換上了她挑選的人,就連公司都變了名字。 某一個夜晚,她再次摸進我的房間,桎梏住我。調笑著看我在她手下高潮后,將滿手的濃稠白液,摸進自己的下體,作為你的mama,給你上一堂生理性教育課程吧。不是只有插入射精才會懷孕,就算體外射精,也有可能。男人只要勃起,有反應,前列腺液都會帶有少量的jingzi。懷孕是種運氣,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成為父母。但是你說,我們這樣,會不會也會成為父母呢? 她滑動著自己的手,發出細微的喘息:哈只要這樣多做幾次,我也可以成為母親的對吧? 我渾身變得僵硬。 從社會關系上來說,我算是你的母親但是如果真的懷上你的小孩,我又是你的什么呢嗯不要露出這樣絕望的表情嘛,看了怪讓人心疼。都說了是幾率問題。 她的紅唇貼在我的耳旁:來試試吧,以不插入式地性交,來看看我們會有多幸運會成為父母呢? 頭皮發麻,各種各樣的觀念和情感不斷撕扯著我,精神和身體輪番被打擊,我長久繃著的理智終于斷了。或者說,從母親在我身邊大喊大叫時,我就是這樣的人了,但一直無意識對峙著。 我變得對事情無謂,舍棄了多余的感情,一切變得自在。比如在我看來人其實就是一坨rou塊,那么車禍之后的人就已經不是人了,只是rou而已。 身體也出現變化,突然的某天,我不能勃起了。沈珂非常憤怒,找了醫生,醫生面色復雜說是心理原因。 聽到心理原因,沈珂露出快活的表情。她吻著我的下巴,笑得開心:真想讓百里玠看看,我把他的兒子弄瘋了。 她詭異的表情,讓我想起發瘋的母親,還有最后一年掙扎著的父親。 我以為人生不過如此,也許再過幾年,我會步上父母后塵,割個脈,或者找個比較高的樓層一躍而下。 我對死亡越來越執著時,一個意外出現了。 這個意外,是個女孩,她叫林杏初。 她是個有些過分活潑的女生。對于我,她有分寸地靠近,有分寸地后退,表白失敗的次數多了也絕不氣餒,像是不會耗盡電量的娃娃。嘰嘰喳喳很吵,卻又很會看人眼色。看她打量著我的表情,做出下一步判斷的樣子,我就知道,她一定生活在需要時刻這么做的這個環境中。是她的父親?還是她的母親? 還是誰? 過了很多年后,在一次酒局上,某個成家多年的老頭,大談特談自己年少風流時的感情史,吹噓地說:沉培,給你傳授個經驗。女人最好把控了,只要讓她對你產生興趣,剩下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人的感情很微妙,只要開始在意,就有可能無法自拔。 哦,原來早在她笑著沖我揮手,我開始猜測她臉上表情為何起伏鮮明時,就是淪陷開始的信號。 百里同學,你好。她總是這樣和我打招呼,鼻音帶著一點女生特有的撒嬌意味,我卻并不覺得煩。內心的松動開始持續擴大。 某個清晨,我在夢境邊緣看到她毫無形象坐在我的桌上,校裙蹭起露出一片柔軟,她的眼睛美得不可思議。身下起了變化,冷靜下來,床單留下一灘白色濁液。 想要她,想擁有她,想擁抱她,想讓她在我身下哭泣,想讓她嘴里永遠叫著我的名字,永遠只把目光固定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對她說不要后悔。 她頭點的積極,卻在不久之后將我拋棄。 內心許久未有的鈍痛,幾乎要將我吞噬,我吃了很多止痛藥,但對藥的耐受很快達到峰值,沒有任何一片藥能痊愈我內心的洞。 在無人的夜里,我甚至開始呼吸困難,全靠手中的八音盒,挺過難關。 我悄悄去看了她幾次,她已經融入新的環境,交了朋友,和堂弟笑得開心。 我還是想要她。我終于明白,父親對母親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那種噬人的偏執,讓我恨不得立馬將她拆骨吞腹,成為自己血rou的一部分。 但我害怕她哭。她的淚水落下,我的心就會揪成一團,失了理智,潰不成軍。 沈珂很快發現我的意圖,在我又一次和曾經父親的手下接觸時,她甩了一沓資料給我。 上面的杏初笑得燦爛。 百里祐,我勸你不要瞎動腦筋。你想脫離我,早了八輩子。你膽敢反抗我,我就把這女孩毀了,我絕不會讓她死。但我會讓她生不如死。 我冷笑。 就算是讓杏初露出絕望眼神,那個人也只能是我。 她也笑:既然這么在意那個女孩,我也得不到你,要不你就去賣吧。AV行業很缺你這樣的人,剛好我朋友的公司也在招工。怎么樣? 她用小刀扎進照片上正在微笑的女孩的臉,沖我輕笑:你會去吧? 杏初的笑容變得有些模糊。 我帶著周沉培的假名進入這一行,然后有了一個叫做哲哉的藝名。 制作人是個剛畢業沒有多時的女生,她說自己叫萬出。某一次失言,我才知道她是因為一個男人才進入一行,但她卻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到對方。說這話時,她的眼里閃過一絲懊惱。 萬出。我想到我的杏初。 我很快摸清公司的情況,也知道黑道和這一行的關系。想要翻身,弄倒沈珂,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夠。 公司讓我去陪人吃飯,那些飯局充滿黃色笑話和即使過界卻礙于表面停留在露骨眼神的撫摸。我毫不在意地吃著東西,看他們對我調笑。更多的惡心我早已領教,我已經麻木不仁。就是在這樣一個飯局上,我見到了程郁,當她用過于分明的眼神打量那些男男女女,我知道,她是個很好的棋子。 我放了點餌,她很快上鉤。 她抱著我,軟軟地說:百里祐,怎么才能得到你呢?成為我的好不好? 記憶中的女孩也這么說過。 我拉回過一點神經:得到我是不可能。但我們可以交換些別的。 她楞了一下,扭過頭:我沒什么可和你交換的。 我盯著她:哦?你不想要你干爹的位置嗎? 她不肯說話,但她慌張的眼神出賣了她。 我知道她不是善類,她的野心隱藏在那張假模假式的笑臉之下,一眼就能看穿。就是不知道她的干爹知不知道。 我覺得興奮,像是回到了年幼時僅有幾次和父親下棋的時刻,他說:祐,你很像我,很有天賦,以后絕對是個好棋手。 程郁是養女,她的親生父親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并不姓程。她的干爹,她父親的朋友,姓程,叫程均。 曾經被百里玠逼到走投無路的人。 我和程郁走得太近,程均很快察覺派人給我警告,沒人會希望自己賺錢的工具會翻身騎到自己的頭上。公司給我更多的酒局飯局,美其名曰拓展業務,但我知道他們在估摸著我的價值,打算把我賣給哪個人做玩物。 失利的局面,只要善加利用就可以逆轉結果。我慶幸自己是百里家的人,雖然產業不在我的手上,還有別的東西可以拿來用,畢竟有的時候,信息就是金錢。一個帝國太過龐大,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人人都想看它翻盤。名和利,世人誰不愿追逐?酒局上的人想要分羹,那我就給他們一點甜頭,再把他們擺上棋盤。 靠著程郁的關系,和我自己的布局,周沉培的名字很快就在黑道上變得耳熟能詳。這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好事。 好的一面,就是我去拜訪程均,他終于肯見我。 他聞著雪茄,看都不看我,周沉培?你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謝謝夸獎。是我母親取得。 他毫無反應,抬頭看我,帶了點玩味的笑意:你找我做什么? 你很恨百里家對吧?我可以幫你毀掉百里家,我們可以合作。 他一邊用軟火烤著雪茄,一邊從鼻子發出不屑的聲音:哼。百里家現在算個什么東西。它白我黑,根本沒交集,我何必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費神。 就算對百里家沒興趣,你也不想程郁父女對你太過依靠吧。我說的含糊,但我知道他聽懂了。 自己摸爬滾打歷經千辛萬苦一手打造的帝國,怎么可能輕易拱手讓人。 干爹、養女、好朋友只不過是種隨意可以拋棄的關系,對于程培這種早就見識過我父親手腕的人,應該更能明白。 果然,他吐出一點白霧,眼睛落在我身上,說:你和你父親可真像。 謝謝。 他接著說:我的產業,不養閑人。你是出色的職員,要好好工作,起碼要干到你的合約到期為止。 他的語氣染上一點嘲諷,我知道他一定暗自得意,百里玠的兒子居然落到了用身體賺錢的地步。 我覺得無所謂,那些工作拍片,說白了就只是活塞運動,連快感都沒有。讓我做就做,只要能保護杏初,什么都好。 你別想耍小聰明,程郁為什么這么粘你,絕對不可能僅僅是因為你的臉。我太知道她要干什么。你能騙得了她,可騙不了我。 我就知道,他絕對不是個蠢貨。 我也笑,直接亮出底牌: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簡單到不可思議。只要百里家倒了,我就能得到,就這么簡單。 他看著我,露出點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和你父親真的很像。 我做了點小手段,讓杏初重新遇到我。那個傻丫頭,估計以為自己見了鬼,在電梯里哭得撕心裂肺,讓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她抓著我,兩眼紅腫:我要跟你回家!我,我,我失業了,沒錢付房租,你要收留我。 她說的理直氣壯,好像本該如此。 我在心里微笑,面無表情地說好。 重逢以后,我不知道該怎么和杏初相處,我潛意識總害怕再被她拋棄,看她轉動眼睛,思慮著想要逃跑的樣子,我的內心就會疼得無法呼吸。 我又害怕程郁和沈珂找上她,被人發現自己的軟肋,不是一件好事,何況她是只有我能傷害的杏初。 她變了很多,個子長高了一些,褪去嬰兒肥的臉,看著還是胖乎乎的,很好親。 她對我和以前一樣施著小手段,觀察我的臉色,但若是和她預期的不一樣,就會很快皺著臉跳開,不再繼續。我要是沒有回應,完全不會有下一次。 她比以前更愛哭,被我發現她哭著睡著,我問她原因,她很是抵觸,不肯說。對我的笑容也逐漸少下去,大多數時候的笑容都是硬堆在臉上,像是個空殼的娃娃。 我討厭這樣對我有所保留的她。以前的她,總是嘰嘰喳喳想說的不想說的說個不停。到了現在,卻長久的沉默,即使說話,卻很少說自己的想法。 我很害怕恐慌,害怕她的感情對我也變了質怎么辦。 如果真的變了,我該怎么辦? 這是我不能允許的事情。 當她白著一張臉在浴室對我說自己過去不懂事,不想再擁有一段無法處理的感情的時刻,胸前瞬間燃起的怒火和疼痛很快就讓我失去理智。 我早就想囚禁她了。只要折了她的翅膀,讓她失去飛翔的能力,她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了。 本來為了沈珂和程郁,我已經很頭痛了,就這樣把她藏起來也不錯。 她的身體還是那么甜,內里的體液都是甜的,是引誘我獻上生命的毒藥。 我不會死,我害怕死后她將我忘記,就這樣展開新的人生旅程。雖然我曾經差點死掉好幾次了,我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即使小心還是豎了很多敵。好不容易撐到可以真的獨當一面,可以將她重新擁入懷抱,我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死去。 我不會重復父母的錯誤。我不會讓杏初死,也不會讓我死。她要永遠活著,以活著的姿態永遠屬于我。 不過能讓我死的,也確實只有杏初。 她不想懷孕,我知道。可我不知道除了孩子,還可以用什么可以拴住她。連愛都能變質,何況其他? 她看到床就會恐懼,看到我也會,即使她很好的隱藏了,我也知道。 她急速地瘦下去,我做的東西,一口也吃不下,包的嚴嚴實實放在冰箱,一點都沒動。 我沒辦法,想著帶她出去吃一些。 看她望著車窗,露出渴望的眼神,恢復一點生氣。我慶幸,她又在笑了,又恐懼,她會再次離開我。就像花朵屬于自然,小鳥也必定屬于天空。 遇到她和前男友有說有笑,始料未及。我早就知道她和別人交往過,別人遞來的資料我翻了幾下,就無法呼吸。捂著紙袋的時候我在想,林杏初,你要把我折磨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可我又對這種折磨欲罷不能,她給我的任何,我都甘之如殆。 我想要把身體里的疼痛還給她,但當真的看她因為軟塞而慘白的臉時,顫抖不停的卻是我。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杏初,可我毫無辦法。因為這就是我。矛盾又可恨。 她坐在鋼琴前彈琴的樣子,深深刺痛了我。我仿佛看見了曾經的母親,她笑著:祐,你是被詛咒的公主。 而我把前來救我的王子,變成了另一個被詛咒的人。 不知不覺中,我還正在把她變成另一個母親。 她會不會跟母親一樣,在我生日這天永遠地消失? 呼吸阻塞,頭腦發沉,我甩了杏初想要觸碰我的手,快步走到書房。太久沒犯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過去的。 我罩著紙袋拼命呼吸,數著數,告訴自己要冷靜,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模糊間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 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我握著手里的八音盒,再次平靜下來。 我將八音盒放回保險柜的時候,杏初敲了門進來。她開始講一些過去的往事,她說要徹底放棄我。 太痛了。身體真的太痛了。 我的意識漸遠,卻還是支撐著一點,打給了深澤。 深澤帶我去醫院,看醫生給我打針,皺著眉問我:紙袋一直隨手備著吧? 嗯。我疲憊,不想點頭。 他看我:你不是很久都沒發病了?這次這么回事。 我不知道。 他露出嘲笑:你別騙我,除了林杏初,誰還能把你變成這樣。 他說的很對。 聽我一句勸,我知道她對你的重要性,但是你不能因為她搭上你自己。必要的時候,要割舍掉,這對她對你才是真的好。 我虛弱地看著他,很想告訴他,如果能割舍,我早就割舍了。但她已經變成了我心上的一塊rou,想要割舍,只能讓我死。但我不能死。因為我死了,我害怕她會很快忘記我。 凌晨,我疲憊地回到家。 為了避免沈珂找到她,我新搬了一次家,業主是我的名字,但其實這套房子在她的名下。 她問我有關周沉培的事情,我并不想告訴她,這些黑暗骯臟的事情還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回憶,只要讓我一人承擔就好。 她應該笑著,無憂無慮地笑著,即使因為她那過早去世的父親,她那重新成家的母親,我都不想讓她再多留一滴眼淚。 我去房間看她,她已經睡著了,嘴里叫著爸爸。我俯下身來拍了拍她的背,看她不自覺地把自己縮成一團,我的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噩夢,她的精神突然衰弱下去,就像當年的母親,我驚慌卻又感到病態的滿足,她還在這里,哪里也去不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 但當她說恨我,被沈珂帶走,聽到她從二樓一躍而下的消息。 我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被碾碎了。 我做了什么? 我在逼死她。 如果她死了,我大概也只有死了。 我忽然想起父親,那一片玻璃落下來時的心情,也許和我現在一樣吧。 還好一切峰回路轉,醒來后她忽然敞開自己的心扉,努力笑著對我說:我不會死的。 她又重新找到了我,拼荊斬棘而來。 我不知道沈珂對她說了什么,但這一刻我甚至有點感激她。當然沒能把她腿腳弄折,還是有些遺憾。 杏初還愛著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欣喜若狂。 她曾說過,幸福的眼淚是甜的,她大聲哭泣的臉,我偷親過去,果然是甜的。 不過命運總是要對我當頭一棒。和杏初的關系重新修復以后,我曾經為了從沈珂那里奪回杏初設下的局,不過只是一些時候,就重新變了局面。 我當初為了讓程均注意到我,過分招搖于市的壞的一面還是出現了。 再加上程郁的倒戈,沈珂的倒臺,太多人想要我死了。 但我怎么能死。 現在我更不能死了。 我不打算去重新投靠程均,黑道這個染缸進去一次就夠了,尤其是我身邊還有杏初。要是了解我曾經做過的一切,面對的一切,她一定會哭。我更不可能讓別人把她的手指寄到家里,同樣來威脅我。 能夠對付黑和灰的,只有灰本身,還有白。 我討厭百里家,但現在我已經不討厭百里祐這個身份,何況杏初愛的是百里祐本身。 我做好保護網,悄無聲息地離開,和以前百里家的擁護者重新修復殘敗的局面。即使這是我之前一手推倒的。 過程艱難,重重受阻。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一切,什么時候才能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可每次拿起那個八音盒,想到十七歲的杏初,隱藏著滿手的傷痕,對我甜甜地笑起來,說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日快樂。我就覺得,我還能堅持很久,久到要和她度過之后的一生,為她慶祝無數次的生日,看她老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看著手機上一天天跳動著的日期。 每天都會在想, 她過得好嗎?吃得好嗎?睡得好嗎?今天有好好看著路吧?沒有迷糊地出門之后才忘記帶手機吧? 有沒有想我? 會不會放棄我? 夜晚的時刻,我要拿著高中時偷拍她的照片看很久,才能睡得著。 晚安,杏初。 祝你有個好夢。 我在心底說出這句,從她離開那年起每晚都要對自己說的話,想著她的笑容,緩緩閉上眼。 終于,又是一年冬天,所有的事情像預料的那樣,完全走上正軌。 我迫不及待定了機票,立馬回國。 轉機的時候,我在貴賓室遇到了謝允清。 他大概也沒想到,看到我明顯愣了一下。 回國?他問我。 我點頭。 你呢? 也是。不過跟你應該不是同一班,我可能會早一點。 我看向他無名指的戒指,突然想起來什么,聽說你秋天結了婚,恭喜。 在我的印象里,謝允清不像是會愿意結婚的人。 他看一眼自己的戒指,點頭說謝謝。又露出一絲玩味的笑:你手里這把傘,和你不太配啊。 我低頭看手里略微有些發舊的紅傘,這是十七歲夏天某個雨聲纏綿的夜晚,杏初遞給我的那把。我到現在都記得她遞過來時,微微紅起來的臉,像是一顆很甜的蘋果,想讓人慢慢品嘗。之后它曾被她弄丟了一次,落在火鍋店,不過很快被我找了回來。 你的戒指,和你也不太配。 或許聽出了我語氣中略微攻擊的意味,他忽然哈哈大笑:業界都在說你,突然消失好多年,又突然出現,是為了一個女人。真的嗎? 我毫不避諱:是真的。 有意思,真想看看是什么人不要用那種恐怖的眼神打量我,我就是口嗨哈哈。 我正色道:很感謝你把你堂哥謝璉真引薦給我,他是個很出色的商業伙伴。 他擺手,滿不在乎,我只是還你個恩情。謝謝你高中二年級時在市級物理比賽拿了第一,要不然我不會遇到我太太。 哦,原來是這樣,他才愿意結婚。 有秘書模樣的人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他拍拍我的肩,行了,就此別過吧。記得好好利用我堂哥哦。還有要早點去找你的女人,別被搶走了。 在回國的飛機上,我做了個夢。 夢里是十七歲的杏初,她對我指著時尚雜志上的女人說:她的戒指也太大了吧。這么戴不會痛嗎? 過一會兒小臉又替換上狡黠的微笑,她笑嘻嘻地說:我要求就不高了,只要是Harry Winston,什么款都行。 不知道三年前買的那枚戒指,尺寸還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