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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呆坐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我才站起來。 我摸摸吃了沒幾口的面碗,已經(jīng)涼了,突然生出厭倦,起身把面汁倒進(jìn)廚房的水槽,剩下的面和菜一股腦倒進(jìn)垃圾袋。打好結(jié)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忽然很想吐,倚著流離臺干嘔了半天,卻什么都沒吐出來。 我去敲書房的門,里面很久才傳出祐略顯干澀的聲音。 房內(nèi)沒開燈,我躊躇了一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眼睛逐漸適應(yīng)黑暗,才走進(jìn)去。 房間里很安靜,細(xì)細(xì)聽只有祐的呼吸聲,還有外面雪落下來的聲音。 我關(guān)上門,望向窗外,雪還在下著,滿目所望之處,皆是雪白一片。整個世界突然變得陌生,心里產(chǎn)生點(diǎn)被人遺棄的痛感和孤獨(dú)。 我用力摳著窗柩,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十幾歲就已接受的事情,到了二十多歲還要反復(fù)回味,真是丟人。 可能是再也不抱有期望,雖然知道祐在我身邊,但此刻一點(diǎn)都不想看到他的臉,只想把我想說的話說完就走。 我剛要張口,祐忽然說話,聲音聽起來有點(diǎn)古怪:其實(shí)我很不想過生日。 窗戶上映出我略顯狼狽的神色。 也很不想再聽到這首曲子。 鼻子一酸,眼淚流出來,我迅速擦掉。 周沉培不是個好名字,但也是另一部分的我。我很想割舍掉周沉培的一切,也很想割舍掉哲哉的一切,但其實(shí)我更想割舍掉有關(guān)百里祐的一切 有關(guān)百里祐的一切里也有我啊 連我也要割舍掉嗎? 我愣住,眼淚落下去,砸到窗臺,變成一小灘不起眼的水漬。 祐走到我身邊蹲下去,把我兩條過長的褲腿依次挽了幾折。 然后,他站起身來,和我一起看著窗外還在紛飛的大雪。 后來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想,如果這個時候我去仔細(xì)看他的臉,就會發(fā)現(xiàn)他臉上不自然的潮紅,如果去仔細(xì)聽他的聲音,就會在干澀不自然之下聽到盡力隱藏的痛苦。如果,我這個時候去相信他已經(jīng)在盡自己所能向我靠近,只要我再努力一點(diǎn),也許很多事情根本不會走到那一步。 但我沒有,我扭開頭,不愿看他。 祐,你知道嗎?這首曲子,我學(xué)了很久。那時,我剛轉(zhuǎn)學(xué),在那里碰到了一個以前認(rèn)識過的女生。她是一個特別愛笑特別古靈精怪的女生,是會周末翹課跑到另一個城市為了給別人合星盤的怪人。我?guī)缀醺窒砹艘磺校苍S是因?yàn)榧依镉袀€meimei的關(guān)系,她對我很溫柔,總會笑著說沒關(guān)系,再努力一點(diǎn)。我不知道該怎么努力,她帶我玩遍了各種好玩的,帶我吃遍了那個曾經(jīng)對于我來說陌生的城市里所有好吃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在學(xué)鋼琴,我隨口一說,你教我吧,她就很認(rèn)真地教。我也不知道該拿什么曲子練,就忽然想起你給我唱過的這首。我練了很久,卻不知道要彈給誰聽。 我吸了吸鼻子,外面的雪下得大,樹枝上厚厚落了一層,像是很快就要承受不住重堪,彎得厲害。 我以為,一切都會過去。不是有人說嗎?時間就是一劑強(qiáng)心劑,只要活著,什么都會等到什么都會改變。然后 我回想到那個高三畢業(yè)暑假的早晨,有警察上門,他委婉地問我認(rèn)不認(rèn)識照片上的女孩。 她自殺了。她和包括我的所有人說,周末她要去海邊寫生,結(jié)果她留了遺書,死在了那片海里。我感到震驚難過,卻突然想到了你。很奇怪吧,在那種情況下,我卻想到了你 聲音抖起來,我深深呼吸,抑制住哭泣,我在想你會不會也在某個日子,突然了無生息地死掉。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辦呢她的葬禮,去了很多人,喜歡她的那個男生也在,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大概從來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跟她告別吧。我看著他飄忽不定的目光,想到我自己。我大概也會這樣吧。當(dāng)人死了,時間就會停止,強(qiáng)心劑根本沒用。我開始做很多夢,每一個夢里都是你慘死的畫面,剛開始還好,后來我的精神狀態(tài)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剛好上了大學(xué),我通過每晚喝酒來排遣,只要喝了酒心情就會變好,也會睡得很好,但早起又會難受。我去看病,吃藥,做心理干預(yù)。我花了很久,才能正視你 祐像是想牽我的手,手剛觸碰到我的小指,很快就被我躲開。 祐剛才我不是說在內(nèi)心了卻一樁大事嗎? 我輕快地勾過嘴角:我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完全放棄你了。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給你慶祝生日。如果要概括我現(xiàn)在的心情,大概就是我真的很恨你。 最后一句我說的很輕,像他的那句對不起那么輕。 他映在玻璃上的表情雖不清晰,我卻看到他的身體猛烈地一抖。 我知道他聽到了,我無端得覺得快活。不是酒精給我的快樂,是傷害他人給我的痛快。 你想對我怎么樣,隨你便。反正你已經(jīng)把我囚禁在這里了。 說完,我轉(zhuǎn)頭沖出書房,甩上門的那一刻,似是聽到他劇烈地喘息起來。 那股惡心的感覺又涌上來,我跑進(jìn)最近的衛(wèi)生間,抱著馬桶開始昏天黑地地吐了一陣,把晚飯全部吐干凈,才手腳發(fā)慌兩眼發(fā)黑地挪到房間爬上床。 眼淚還沒來及流滿整個枕頭,我就跌入夢里。 我久違地夢見父親,他正在廚房給我做雞蛋長壽面,見我扒著門框看他,就蹲下來跟我說話:小初,動畫片播完了嗎? 我搖頭,問:mama今晚不回來嗎? 他面露尷尬:mama今天有點(diǎn)事情,可能會晚一些回來。 我覺得難過覺得委屈,但下意識地想隱藏情緒,只是點(diǎn)頭。 雞蛋面好香啊,我拿著筷子一根根挑進(jìn)嘴里。 父親在對面慈愛地看著我說:我們小初,以后會遇到什么樣的男孩子呢 我不解:為什么這么問? 因?yàn)槟阋欢〞龅侥惴浅7浅O矚g的那個人,奮不顧身地去愛他,就像我和你mama一樣。 我咬著面條,覺得奇怪,爸爸和mama嗎? 他們明明看起來關(guān)系并不好,電視劇里相愛的人不是都一直在一起、一直甜甜蜜蜜的嗎? 小初,要勇敢一點(diǎn)。即使錯過了也沒關(guān)系,但要敢于表達(dá)自己的愛。夢境的最后,父親沖我微笑,他溫暖的大手拍在的肩上,一下又一下,像是永遠(yuǎn)不會停下一樣。 我睡了很長一覺,如果不是被外面大聲說話的聲音吵醒,我想我會睡得更久。 頭疼欲裂,卻不是宿醉的那種難受,手在抖,腳在抖,我確認(rèn)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是眼前在晃。 犯惡心,但是什么都吐不出來。 我摸了摸臉,打算開門,卻發(fā)現(xiàn)臥室的門被鎖上。我只驚異了一瞬,低頭看腳,那個黑色的東西,果然又回到我的腳上。 我忽然覺得無力,挨著門邊坐下,腦袋像是要爆炸,耳邊此起彼伏地耳鳴。 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是我高三畢業(yè)暑假的時候。 門外的爭吵傳進(jìn)我耳里,是個尖銳的女聲,我用遲緩的思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是程郁。 百里祐,你知道你今天的一切是誰給你的嗎?說離開就離開,你忘了現(xiàn)在的老板是我嗎? 那又怎么樣,我的合同又不是跟你簽的,是和公司。你是黑道上的人,公司又不是,你父親還在靠這個公司洗錢,這種事需要我提醒你嗎? 這把熟悉的聲音,我卻還記得清楚。 原來你一開始就是利用我,到了現(xiàn)在還居然讓我當(dāng)靶子,要不是你,我都不會認(rèn)識恒承集團(tuán)的董事長呢!你知道我被沈珂手下的人盯了多久嗎? 多久?他的聲音清淡,帶著點(diǎn)冷漠。 你!程郁好似氣結(jié),以前溫溫柔柔的語氣全都不見,你不要欺人太甚,小心我把你的事情全都抖落出去。 他打斷她:程郁,你在這行混了這么久,從小跟著自己的父親好歹也見識了不少,不懂什么是大忌?還有,我想提醒你一下,我們互相利用是共識,不要這么孩子氣,一開始我就跟你說的很清楚,你要的我給不了,但我可以給別的,是你自己答應(yīng)說可以。今天的這一切,肯定有你的幫忙,但絕大部分的事情是靠我自己努力才換來。我確實(shí)靠你的人脈做了很多事情,但你也靠我上位成為了幾家公司的股東。還不滿意?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你那個父親,頂多是個軟腳蝦,要不是利用我,程均不會讓你管理公司。人人都喊你大小姐,你就真要高看自己。別忘了,真正掌權(quán)的是程均,并非你親生父親,而你這個繼女,就更沒什么話語權(quán)了。 程郁好似暴跳如雷,我聽到響亮的耳光聲,聲音跳到我的耳內(nèi),半天無法消散。 沒錯,沈珂是我故意讓她轉(zhuǎn)移視線到你那里,她太煩了,窮追不舍。反正你也很煩,干脆就讓你們硬碰硬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假意接近林杏初,你可真敢啊。 我聽到自己的名字,卻沒什么感覺。 那不是我,是連野自己 我說的不是你派對的事情,是幾個月前握手會的時候。 他說的漫不經(jīng)心,我甚至能想到他帶著點(diǎn)居高臨下的表情說這些話的姿態(tài)。 那又怎么樣?反正你也不在意她,就算我真的對她做出什么又怎么樣?她的語氣高昂又急速,我甚至能想到她因氣急敗壞漲紅的臉。 不過不管怎么樣,還是感謝你,讓我的布的局盡早收網(wǎng)弄掉沈珂。如果沒有你的話,我覺得還要個兩三年。 你太可怕了。沈珂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我明明那么愛你 別惡心我,程郁。你和別的男人在床上瞎?jié)L的時候,還不知道跟誰在表白。哦,我手里還有視頻,要不要看? 你為什么會有 我也不太想有,就像你會拿東西來威脅我一樣,我不是也得存點(diǎn)什么做些準(zhǔn)備。不過我是沒想到你玩這么開,一對三,是不是太狠了?他好像輕笑了一下。 你別囂張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就算你是被迫賣身,被沈珂逼著賣又怎么樣?你還不是賣了! 對,你說的很對。她連這些都和你講了,看來你和沈珂很對盤。 你就不怕我告訴她林杏初的事情,沈珂變態(tài)似的想占有你,早就看她不爽了吧,說不定早就想殺掉她了 這輪不到你來管。 過了半晌,她說:我一直不明白,我干爹,為什么那么縱容你?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拉攏人開公司,做各種手腳,他什么都沒說過。 縱容我?真的縱容我,我還需要賣什么身。我以為你什么都知道才跑來質(zhì)問我。祐故作驚訝,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真狠啊。黑道父女情誼也不過如此。哦,我忘了,你們是假父女。這個事情很簡單,我和程均有共同的敵人。 誰? 百里家。沈珂有沒有告訴你,她手上的恒承集團(tuán)就是百里家的產(chǎn)業(yè),我父親去世了以后,她拉攏股東很快上位,改頭換新,手段很強(qiáng)硬。我不關(guān)心這些,百里家的東西在誰手里都可以,即使毀了也可以,但是絕不能在她手里。程均早就想毀掉百里家的東西,我們一拍即合。效果不錯,恒承現(xiàn)在完蛋了,沈珂也完蛋了。 為什么? 為什么?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好好做你的大小姐,想要玩男人隨便。還有,我再次警告你,不準(zhǔn)再接近林杏初。連野的下場看到了嗎?我不介意也這樣再對你一次。 她像是被嚇到:你不會的。你就不怕 他打斷她:我不怕。我快死很多次了,每一次也都活下來了,就算真的死了也沒關(guān)系。況且,我不會讓自己死。 我就不信你沒有做過什么 把柄嗎?如果我有把柄的話,你就不會站到這里跟我講話了,沈珂會第一個把我干掉。而不是落到現(xiàn)在這種下場。 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謝謝。我會把它當(dāng)作一句夸獎。 到了最后,我聽到她輕聲說了一句話,我想她一定是真心的,因?yàn)檫@句話包含的情感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會滿溢出來。 那種小心翼翼,卻又心酸的感受我太過明了。 祐,你要相信,我真的是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