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戰(zhàn)爭（下）

    眼見氛圍不太好，外公開口安慰著奶奶，讓她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奶奶卻又開始一邊嘆息一邊陰陽怪氣起來：我老了，也沒讀過什么書，管不了，誰都管不了，多管閑事只會遭人恨。

    含在嘴里的蘋果還沒咽下去，言淼猛地吐在面前的垃圾桶里，正要開口頂回去，胳膊卻被宋遇寧一把拉住。

    看他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她只能咬咬牙不作聲。誰都知道，一旦吵起來，為難的是她父親。

    可她真的很想問面前的老人一句，為什么她要的關(guān)心這些年她都沒給她，卻總在這種事情上瞎cao心？她真的是在關(guān)心她嗎？

    如果真的關(guān)心，就不會在她小時候搶走她心愛的玩具；如果真的關(guān)心，就不會只給堂弟堂妹織毛衣，而她只能眼巴巴看著。

    沒有人知道當(dāng)年天真的她在聽到奶奶那句你爸媽有錢，讓他們給你買去時心里有多難過；也沒有人知道看著堂弟堂妹一次次和她炫耀奶奶給的禮物時，她心里有多羨慕。

    媽。言文彬無奈地看著自言自語的老人，你又說哪去了？我們

    很有辨識度的手機(jī)鈴聲響起，言文彬住了嘴，順手拿起遙控調(diào)了靜音。

    那是奶奶的手機(jī)，聽她接電話時開心的語氣就知道是二叔或三叔打過來給她拜年了。

    趁她在專注講電話，言文彬看了眼言淼，讓她別跟老人家計較。言淼心中不爽，卻也只能點(diǎn)頭。

    從兒子兒媳到孫子孫女，再到兩個重孫，奶奶一個接一個地講了幾句，心情也明顯變好很多。

    只是掛掉電話和大家說了幾句剛才的通話內(nèi)容后，她又把目光轉(zhuǎn)向言淼：你二叔說上次給你介紹那人今天還給他家送了好些東西去，人家年前結(jié)婚了，別墅都買了，你還瞧不上。

    剛才的怒意尚未褪去，這會兒又被燃得蹭蹭蹭往上漲，言淼還沒說什么，宋遇寧就已開口：那個人連高中都沒畢業(yè)，我姐和他不合適。

    高中沒畢業(yè)怎么了？人家賺得比你姐還多，她不是瞧不上個子矮的嗎？人家個子高她還是嫌?xùn)|嫌西的，說到底就是嫌棄那是她二叔介紹的。

    再有錢我跟他都沒有共同話題，誰又瞧不起誰了？言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一句，奶奶，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什么優(yōu)點(diǎn)都沒有？年紀(jì)大了就一無是處了是吧？你當(dāng)年生我爸的時候年紀(jì)也不小了，那你是不是

    淼淼！言文彬?qū)⒁粋€獼猴桃遞給她，自己剝。

    難聽的話被及時阻止，可這次奶奶聽出來了，剛因?yàn)槟莻€電話而變好的臉色也一下子難看起來。

    盯著言淼看了幾眼，她又開始喃喃自語：老了，老了，我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糟老太太，瞎cao什么心吶？

    一邊念叨著，她一邊起身往外走，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氣，自己出去透透氣就好了，便也沒攔著。

    等人離開，宋悅才毫不客氣地道：你媽這脾氣是真難伺候，都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外公對宋悅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閉嘴。

    言文彬嘆息一聲：你奶奶沒上過幾年學(xué)，像她這個年紀(jì)的老人，有些思想也改不過來了，你別和她計較。

    頓了頓，他又補(bǔ)充：雖然她的話不好聽，但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的旗號還真他媽好用。言淼嗤笑，指不定下次得給我介紹個拖家?guī)Э诘亩槟凶屛耶?dāng)后媽呢，那也是為我好。

    言文彬不悅地嘖了聲：怎么說話的？一個女孩子成天把臟話掛嘴邊。

    被逼急了你也說。言淼惡狠狠地啃了口蘋果，意識到?jīng)]洗過又一把扔了回去，結(jié)果沒扔回果盤，反而將旁邊的塑料盤打翻在地，瓜子糖果瞬間撒得到處都是。

    言淼！言文彬的語氣重了些，適可而止。

    我姐不是故意的。宋遇寧起身準(zhǔn)備去打掃，卻被言淼一把拉住。

    咬牙看著言文彬，言淼笑了笑：你怎么不讓我奶奶適可而止？這么多年了她折騰的還不夠？我們家究竟欠了她多少，怎么總也還不清？就這樣你們還好意思逼我結(jié)婚，要是遇到她那樣的婆婆，我他媽還不如死了算了。

    砰一聲，言文彬面前的果盤也重重響了一下，倏然起身的他鐵青著臉俯視著言淼：你還沒完沒了了？

    宋悅也忽地站起來：你沖淼淼兇什么？今晚是她做錯了？

    宋遇寧本想開口勸架，動了動唇卻什么都沒說，只悄悄握了握言淼的手。

    外公朝夫妻倆擺擺手：都坐下，這點(diǎn)小事也值得吵？大過年的鬧什么？

    說到這，他又轉(zhuǎn)頭看著言淼：一家子都是這脾氣，一點(diǎn)小事就急眼，該改改了，你看看你這火氣。

    聽著言淼牙齒喀吱作響的聲音，宋遇寧道：爺爺，這不是小事，我姐不想結(jié)婚，你們別逼她。

    言文彬道：你還小，你不懂。

    他怎么就不懂了？言淼沒好氣地瞅著言文彬，他比你們都懂，不懂的是你們，自以為是。

    你說什么？

    我說錯了嗎？言淼繼續(xù)與他互相瞪著，你們除了逼我還會干嘛？除了把你們的觀念強(qiáng)加給我，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奶奶是這樣，難道你們就不是？

    這話明顯刺激到了宋悅，看了看氣得臉都發(fā)紅的言文彬，她又把目光落到言淼臉上：我們什么時候逼過你了？

    難道沒有嗎？難道要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才算是逼迫嗎？你只要有一點(diǎn)點(diǎn)心情不好就會睡不著，病情就會加重，你會不吃不喝不說話，會不受控制地拿刀自殺，這些難道不是逼迫嗎？

    言淼很想這樣反問，可看著母親的臉，她又只能把所有話都憋回去。

    這些年他們父女倆吵過不少次，卻從來不會傷感情，有時候兩個同樣壓抑久了的人互相吼上一通反而算是發(fā)泄。

    但母親不一樣，如果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她會承受不住。

    可是為什么每次一到這種情況就得是身為女兒的她退讓？她也會生氣會委屈，為什么就必須一次次地默默受著？

    媽。她定定地看著宋悅，我盡力了，就因?yàn)槟銈冇X得我必須結(jié)婚，我一直很努力地跟人談戀愛交男朋友，我的每一段戀情都是沖著結(jié)婚去的，可到最后是什么結(jié)果？

    我不是什么不婚主義，沒有要求自己這輩子都不結(jié)婚，但我現(xiàn)在就是沒遇到想要結(jié)婚的人，不管我現(xiàn)在是二十八還是三十八，沒遇到就是沒遇到，這種事不能強(qiáng)求的。

    我們也沒說要強(qiáng)求，你不喜歡的我們當(dāng)然不會逼你嫁，我和你爸的意思從來都只是要你在這方面多上點(diǎn)心，你都不去努力，怎么會遇到你想遇的人？等過了這幾年，等你身邊全都是結(jié)了婚的，那時候你想結(jié)也找不到人了。

    這種事真的是努力就可以的嗎？好，就算可以，我每天拼死拼活上班，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搞這些，你們也知道現(xiàn)在社會壓力很大，我只想好好工作。

    就因?yàn)樯鐣毫Υ螅覀儾排履阋粋€人在外面辛苦，累了病了都沒人照顧，才想有個人在你身邊互相照應(yīng)，結(jié)婚為的不就是這個？

    宋悅的話，有道理得言淼都沒法反駁。

    和奶奶那種封建思想不同，父母的觀點(diǎn)都是建立在愛她關(guān)心她這個基礎(chǔ)上的，可越是這樣越致命。

    接下來又該說什么？

    說她身邊還有朋友？那他們一定會告訴她，她的那些朋友們一個個成家立業(yè)了，會投入大把精力到家庭里，會顧不上她這個朋友。

    說只要努力掙錢就沒問題了？他們會說，錢解決不了一切，她以后還是會孤獨(dú)無助。

    說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反正他們不會相信。

    不管說什么，都是他們對，他們只是太愛她，他們能有什么錯？

    淼淼。外公也跟著勸她，你媽說的沒錯，你現(xiàn)在還年輕，對象好找，等再過些年，可不就像你剛才說的，只能嫁個二婚的給人當(dāng)后媽？等你年紀(jì)大了

    年紀(jì)大了就不值錢了？言淼不怒反笑，對哦，我現(xiàn)在是年紀(jì)越來越大了，不好找對象，當(dāng)初年輕的時候

    迎上宋悅的目光，她終是又把后面的話壓了下來，長長地呼口氣：我困了，先去睡了，晚安。

    電視里的歌聲一直在背后響著，熱鬧又歡樂，與這個節(jié)日無比相襯。言淼卻覺得，這個家里的空氣讓人窒息。

    她想說，年輕的時候她也有想嫁的人，是他們不讓。人這一生能遇上幾個相知相戀又愿意一輩子彼此陪伴的人？她遇到了，是他們逼得她只能分手。

    從前逼她，現(xiàn)在逼她，她想談戀愛的時候逼她，她不想談戀愛的時候也要逼她，她到底要怎么做他們才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