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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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輕輕放學后,在路上磨磨蹭蹭大半個小時,她一點也不想回去。上次和程湘湘打了一仗,倒是有個好處。程湘湘怕她,看到她便記起自己磕掉的大門牙,這些天一總是避讓著她。 可是,就因為如此,她更不想回去了。 她不知什么時候成了別人口中不講道理,喜歡動手,還愛撒謊的壞小孩。她苦惱地垂下腦袋,一邊踢路邊支棱出來的狗尾巴草,一邊煩悶揪著書包帶。 程輕輕。 不遠處一聲熟悉的叫聲傳來,她兀地抬頭看去。 哥哥? 程澈插兜站在石階上,少年身量頎長,斜斜的身影直直探到程輕輕腳下。瞧她張著嘴傻愣愣盯著自己,程澈輕笑了聲:不認識人了? 不料話落,迎接他的是一聲清脆的喝聲。 哥哥是個臭狗屎! 眼見一團黑乎乎的事物直沖他砸來,程澈臉色一變,身形卻穩在原地,全然不閃避。 啪。 一坨褐色稀泥在他褲管上開出朵丑陋的花來。 他微微一怔。 程輕輕用力過猛,一屁股坐在地,無聲泣淚,盈盈滿滿的眼眶努力瞪到最大,怒目定在他身上。 罵人?你厲害,他不氣反笑,跳下臺階,走到她邊上,自上而下俯視她,行,我現在就走。 說完,他作勢要離開。 程輕輕一聽,頓時慌神,抬起屁股立馬抱住他的右腿,慘兮兮叫:你不許走! 哼。程澈哂笑,佯裝抽腿。 我不讓你走!程輕輕急眼了,連腳帶手一齊捆住他的腿。 程澈逗了會,頓覺足夠,握起她細弱的腕骨,往上一帶。 就這點脾氣?發脾氣也不會,真讓人愁。 程輕輕仰起臉,恨不得把人吸到眼睛里去。 嘖嘖。程澈半蹲下身,抹去她腮邊的淚水,指腹觸到頸側,略感粗糙。 粗糙?他瞬時擰眉,稍稍抬起程輕輕的下巴,眸光頃刻冷厲。 入眼處,程輕輕原先白皙的皮膚全部被一層青灰覆蓋,如同攢了無數時日的泥灰一下子敷在她身上。程澈當即推起她的袖管,小臂內側如出一轍。 他凝起眸光,細細掃過程輕輕上下。紅白相交的校服臟兮兮印著油漬,白色休閑鞋面目全非,看不出原色。至于她的長發,更是油膩成一撮一撮的線團。 這是全家最愛臭美的程輕輕? 程澈噎聲,聲音凝滯:小鬼,你有多久沒洗澡了? 問題方出,程輕輕立刻抱住他的脖子,哭訴起來:嗚嗚,浴室沒有燈,我不敢一個人洗澡。 浴室的燈好像壞掉了,奶奶和程輕輕都沒法去浴室洗澡。每次都是奶奶燒壺水,幫著她擦身體。老人家年紀大,眼神不好,也不講究什么沐浴露香皂,程輕輕一身的泥灰就這么積累成可怕的泥膜。 程澈垂眸,不洗就不洗,哥哥不嫌棄你臭,嘶。 頸側頓時一陣刺痛,他偏轉下巴,斜睨咬他的人。 程輕輕發泄完,始終不敢正眼看他,俯在哥哥肩窩一抽一抽地哭。小鬼一口下去,一點沒客氣。程澈緩過勁,抱起她。上手輕了許多,輕飄飄的。 還咬嗎? 程輕輕的臉扎在他胸口,慢慢擺頭。 程澈抱著她,走進小院,滿面寒霜的掠過大伯母。大伯母笑容一凝,訕訕嗤聲。眼見兄妹兩去了房里,不一會兒,里頭便哐當響了聲。 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再次被展開,程輕輕看著哥哥拉開衣柜,快速收攏好自己的衣服堆進箱子里。然后是鞋,發繩,娃娃。 帶來的十幾雙襪子破的破,單的單。裙子發灰發烏,皺皺巴巴團在角落,撐開時竟然有老鼠在上頭產崽。而那雙粉色小皮鞋,綁帶斷裂,布滿劃痕,鞋身被撐大一半。浴室里,程輕輕牙刷的刷毛炸成一朵云,早就失去了刷洗的作用。洗澡的毛巾,也因長期陰濕,洇出股惡人的臭味。 收著收著,程澈將眼睛看到的所有事情在腦海里過掉一遍,脖頸的青色血管倏爾逐一暴起。忽然閉眼,低低咒罵一聲。 哥哥?程輕輕摸摸他的臉。 大伯母路過房門口,大驚小怪道:喲,這是干什么呀?程澈啊,meimei的衣服不要亂動,不然她又要找不到啦! 程澈擋在程輕輕身前,語意微涼:您說得對,找不到可就不好了。 他單手捂住程輕輕的眼睛和耳朵,長腿一伸,碩大的行李箱就這么被踢起來,撞到墻壁,哐當幾下,四分五裂,衣服鞋子四處甩開。大伯母讓他突然掀箱子的動作,嚇得后退一步。 你,你這是干嘛? 程澈抱起程輕輕,走到大伯母身旁,陰鷙睇她:這些日子辛苦您了,這些,就當是給您的辛苦費。 程澈?大伯母給這囂張勁兒堵得半死,立刻尖聲教訓他:你們就是這樣對長輩的,啊?我辛辛苦苦帶你們這么久,你們就這樣回報我的,啊?還講不講道理了?你們小孩子做人要知道良心是什么...... 程輕輕被哥哥抱到院子外,模糊還能聽到大伯母的叫嚷。她緊緊摟著哥哥的脖子,看著遠方絢爛的晚霞。 哥哥,我們去哪? 程澈攔下輛進城的小巴,捏捏她翹起的鼻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