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玫瑰(1)
時間的玫瑰(1)
窗外,金穗狀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幾小團朦朧橘黃,映暖飛舞的黃昏雪。 階梯教室,老教授西裝筆挺,擲地有聲地講解植物染色體技術。 他不時拎起玻璃杯,抿上兩大口濃茶,吞咽混合雜音,透過耳麥,幽幽傳入童欣鼓膜,她皺眉,心如亂麻。 坐于她右側的學習委員,長發梳得一絲不茍,穿優雅的紫羅蘭大衣,右手心的原子筆,正伴隨老教授節奏,唰唰唰地落,似李尋歡的奪命飛刀,又似流川楓的換手上藍,極具殺傷力。 績點滿分,專業第一,省獎學金,優秀畢業生,對于童欣這種乖乖女而言,這便是學習的全部意義。 她收攏視線,望向印有小燕子趙薇的筆記本,翻開,雪白格紋紙上,圈圈繞繞,擠滿高哲兩字。 寫多了,看久了,竟會覺這兩字異常古怪,搖身一變,仿佛成了法國預言家的四行詩,一撇一捺,都在無情宣判世紀末日的降臨。簡直比學習委員手中的原子筆還要厲害萬倍。 同學們要注意,減數分裂前期分為細線期,偶線期,粗線期 講臺上的老教授眉飛色舞,與此同時,童欣利落撕下寫滿名字的格紋紙,拿起鋼筆,在反面擬了假條,想了一會兒,又龍飛鳳舞,簽上父親大名。 他媽的,拋錨了!全部下車! 司機爆粗口的命令,將童欣一把扯回現實,她背起黑色尼龍旅行袋,跟隨人群,默默下了大巴車。 大巴停靠公路邊,遠處山林郁郁,竹木蔥蘢,幾只紅喙白羽的鳥雀撲棱翅膀,從綠意深深中閃過。 三日前,她還在白雪皚皚的大學校園,現在,居然身處春意盎然的彩云之南。 如果不是高哲突然訂婚,她怕永遠不知自己竟會這般叛逆。 高哲,這兩字好大的魔力,一提及,她胸口便抽搐地疼,淚水從眼眶涌出,熱辣辣,清湛湛,日光一窨,莫名染些暖意。 小阿妹,你怎么哭了?青襖藍裙,手抱嬰孩的婦女走向童欣。 她手里大包小包,還提著一袋黃綠綠的柚子。 童欣望向婦女黝黑樸實的臉龐,搖了搖頭,又取出紙巾拭淚,我沒事。 梯田是一鋤鋤挖出來,馬路是一步步走出來。你們年輕小阿妹,遇到天大的事都會有漢子替你們扛,有什么好哭嘛? 婦女從薄紅塑料袋揀出一枚圓柚子,剝出黃澄澄果rou,笑遞給童欣,嘗嘗阿姐家種的大泡果,華亭寺里的菩薩吃了,還不肯松嘴咧。 童欣點頭道謝,伸手接過兩小瓣水紅瑩潤的甜柚,一邊低眸吃,一邊聽婦女拉家常。 漸漸地,婦女的聲音淺了下去,亮金子般的光,細細碎碎,漾在每個人頭頂。 乘客三三兩兩,立在那等救援車,棕發碧眼的外國友人,臉頰氣得變形,中年大叔神色淡漠,朝遠處高舉奧林巴斯相機,咔嚓咔嚓地拍。年輕姑娘,笑盈盈,半蹲在路邊摘野花。 大青樹,枝繁葉茂,穿白襯衫的男人,捧書斜靠樹干,一條煙灰色牛仔褲洗得毛茸茸,他低著頭,看不清面貌,唯剩地面一痕清瘦頎長的剪影。 直至斜陽西墜,天畔深紅,破破爛爛的救援大巴,才顛著車屁股,晃晃悠悠,殺至他們面前。 童欣從旅行包摸出車票,立在人群中,重新排隊上車。 小阿妹,你幫阿姐提著這袋水果嘛,我帶個小子,又拎這么多些東西,好麻煩咧! 穿白襯衫的男人,本走在童欣面前,聽到這話,脊背挺立的身影,微微一滯,他并未回頭,而是徑直上了大巴。 童欣乖巧地嗯了聲,伸長手,小心翼翼接過婦女手中那袋沉甸甸的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