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048
天氣轉秋的時候,姨夫幫肖緣看的活兒有了著落,隔壁縣有好些大型工廠。姨夫有個弟弟在工廠帶著幾條生產線,算是一個小領導,缺人的時候順帶將肖緣安排了進去。 肖緣在工廠上班之后,就搬到集體宿舍去住,假期的時候才回家來。一個月兩天假。李繡不是個苛待兒媳婦的人,肖緣回來她就煮了一大鍋rou招呼她吃,還洗干凈了幾塊臘rou讓她帶上。 晚上,婆媳倆難得聚在一起說話,肖緣看著火,一邊手上不停剝豆子。李繡站在土灶鍋后頭炒菜,屋子里煙熏煙燎,鐵鏟擦著鐵鍋的聲音響亮,菜香濃郁。 “干得下來不?你們平常都做些啥?你三姑也在廠里上班,累得很,一天大半時間就坐在那機器前頭,喝水的功夫都沒有。” 肖緣看了一眼火,將多余的柴退出來,以免菜炒糊了,“還成。我們也忙,早上七點上班,晚上七點下班。剛開始不會縫紉機,人家上扣子,一個小時做七八件衣裳,我就做兩三件。慢慢熟練就不難了。” 她還很能吃苦堅持,跟她一道進去的二三十個人,半個月下來跑了一半。領頭的脾氣不好,勞動力又是最廉價的,人家才不怕得罪人,罵起人來兇神惡煞,跟肖緣一道的幾個小姑娘,好多都罵哭過。 肖緣也挨罵,不過她不愛頂嘴,心思又細,錯過一次的地方下次再不會犯。漸漸地手上熟練起來,就不怎么犯錯了,人家看她勤快,又文文靜靜的,不好意思再說。反而跟領班的關系好起來。 不過她也不喜歡在李繡他們跟前訴苦,就是剛開始工作艱難些,盡挑人放心地話說。李繡道:“所以現在廠里的活兒不好干了。先前鬧著分地,如今真把土地分下來,又鼓勵支持生產發展,好些人都出去找活兒干。人家有了挑揀的余地,就不擔心沒人。” 近來幾個月,上頭一連下來好些文件,先是分了地,又派人下來開展演講。肖緣他們廠里前兩天就放了一次演講小電影,她覺得那樸實戴眼鏡的領導說得很對,“……誰不想擁有自家地呢,現在就把土地交到大家手上,一年到頭收多收少,全憑你們自己做主。國家最不怕的就是大家富有哇,咱們這里的干部就是怕大家賺到錢嘍!收入高了,人民群眾富了,資本主義就冒出來了——這話真沒道理!人家外國人都不這樣看,人家巴不得人人手上有錢,這是我們學習的地方。現在不單單種地一條路走,只要你積極,肯吃苦肯下功夫,國家就是大家伙兒最結實的后盾……” 這樣一通演講下來,人人心潮澎湃,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街上的電視、電影、廣播、報紙,都在大力宣揚新政策。現在,私自販賣商品已經不叫投機倒把,改叫私人企業,國家不但不打擊,而且給予支持。沒錢給錢,沒技術給技術。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社會經濟仿佛一條盤踞許久的巨龍,吃飽喝足,開始為騰飛活動筋骨。沒幾個月,白勉峽便活了一個跳蚤市場,各種小攤販如同雨后的竹筍往起來冒,大家都在摸索階段。 肖緣隱約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什么經驗都沒有,認識的人也少,所以不能急。她一直是個踏實肯吃苦的性子,干一件事,就專心致志全身心投入。 不知不覺,便在制衣廠上了五個月的班,冬月如期而至,漫天的大雪覆蓋了河子屯。山上山下、谷里坡上,整齊旺盛的莊稼是農民的底氣與幸福生活的資本。 一切都在朝著輝煌的方向邁步。廠里上班到最后一天,肖緣將領到的薪水存入郵局,留下一小部分,給周桂花和李繡各自買了一件毛衣。 又買了一大堆毛線、布料、花線,她想買個縫紉機,價錢不便宜,至少要花半年的工資才能買個二手的。幸好,張英婆家跟鎮上百貨經理有點親戚關系,幫肖緣算是半賒半買了一臺八成新的,按月付款就成。 縫紉機到手,肖緣高興極了,她在廠里學了不少東西,如今衣裳的搭配、顏色的組合,圖案的挑選都難不倒她。有空的時候她不是到省城去開眼界,便去圖書館借書看,只要是寫服裝的書,她都看。 有的有用有的純屬浪費時間,她也看的津津有味,生在小城鎮里,哪里有什么新潮的審美。為了鍛煉自己的眼光,放假她也跟廠里玩得好的一起去看個電影話劇什么的。 肖緣學做衣裳,第一件就送給了李繡,李繡愛不釋手。說是比商店里買的還要好看、貼身,肖緣也不知婆婆有幾分鼓勵自己的意思,跟何兆寫信的時候便把這些經歷講給他聽。 何兆一聽媳婦第一次做衣裳給了別人,理直氣壯得也要新衣裳,還喜歡旁敲側擊。廠里男人多不多,他們怎么工作的,她有什么特別處得好的人沒有,男女宿舍離得近還是遠。 肖緣拿他沒法子,一次不搭理,下一次還會問。他說他在廣漠的大草原上,那里的天一片湛藍,好像深潭里萬年不動的水,那里的山川一眼望不到盡頭,視線所及仿佛天就在頭頂上。 數不清的牛羊,滿山滿谷,大家住的房子走到哪里帶到哪里。冬天的時候,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寡靜得仿佛到了世界盡頭。春天到了,綠意席卷大地,萬物復蘇,到處都是蓬勃的生命跡象。 肖緣想象著何兆描述的那些場景,心馳神往。他從來不說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跟她講危險的程度,只是向她展現神仙畫卷一般的環境。 他在身邊的時候,滿嘴情話,才不管肖緣信不信,想到什么張口就來。出門了,卻好像將那些甜膩膩的情思全部收斂起來,一本正經的跟她談生活、談異鄉、談獨處的孤獨。 只是在信尾會墜上一句思念,他總是會說,那些美妙仿佛另一個世界的景色有多好看,只是她不在,不能親眼看見。所以,在他眼里,世間萬物都活成了一幅精致漂亮的畫,終究失于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