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上路
40.上路
這天來了,于嫂嫂包了餃子,于嫂嫂說有句俗話叫上車餃子下車面,包好一聯上路的餃子,幾人圍著一張圓桌慢吞吞地吞下,是不是到了要永別的時刻,他們要走,不是天南地北的走,那種走就像活人做死別,他們如鯁在喉。 這些天里胡梨想不通,她除了抓心撓肝地想陸成坤身上的謎團就沒任何心思,她沒心思任何。 哥倆卻不像她,他們形影不離,共用同一只瓷碗吃飯,覺也睡在一起,他們面上無波無瀾,或許是這一天要來地太快,或許是無能為力再改變什么,他們坦然接受,靜聽木屋外的涓涓水流。 時間往回看,胡梨沒送過誰,大概因為她眼下有顆淚痣,她是淚失禁體質,她從不跟人說再見。 吃完飯兄弟倆進廚房幫于嫂嫂刷碗,一起在后院摘下凋謝的月桃,兩人一起進浴室洗了澡,一起給胡梨裝滿圓盒。娜帕跳到陸成宥的膝上與他對視,它總是歪著頭,好像很好奇,它總是晃擺尾巴,長鼻拱起笑嘻嘻。他們走回住過的木屋,床單還是白色,窗前還是綠的。 到了下午,客棧門外來了人。 他雙手叩在褲線邊,挺直站在長椅旁,一身白衣,白發披肩輕飄飄地站著曬太陽。胡梨見他侯在門外,轉身時跟她打了個照面,中年模樣,連眉毛和眼睫都是白色的。 他是白眉使者。 胡梨短呼出聲,陸成宥生前沒做過要挨千刀的壞事,謝天謝地,來的不是黑面使者。 白眉使者緩步走來,在她面前站定后輕飄飄地說了句:好久不見,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胡梨下意識地摸自己臉蛋,臉上微熱,她的五官有變化嗎?可能有,可能沒有,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可能沒有,但她覺得有。 你明天還會來嗎?胡梨抑制不住心里的疑問,她需要旁敲側擊,需要了解,需要知道,雖說明天一切都能見分曉。 白眉使者搖頭否定,這是模棱兩可的答案,要么不來,因為陸成坤還在世。要么不來,因為黑面使者會來。 胡梨也搖頭自我否定,她不信他的使者是黑面,她急切地望向白眉使者的雙眸追問:那你明天不來,陸成坤怎么辦?他不是來渡魂的對不對?他的木牌上沒有日期,沒有期限,他是不是還活著? 白眉使者略過前面的所有問題,直接點頭。 胡梨的心跳停頓了,說不出是驚是喜,三步拽住白衣,她迫切地想要答案:他在哪?rou身在哪?他是被山神奶奶引夢進來的嗎?還是怎樣? 狐貍,冷靜一下。白眉使者輕笑搖頭,一面朝她背后望,一面安撫她:在醫院,那夜暴雨他溺水時被陸成宥的朋友們救下來了,和他弟的尸體一起送到醫院。大夫給他做了手術,rou身還沒蘇醒,魂在醉云山,如果他意識不到自己的狀態就永遠不會醒,什么時候回去,要看他自己想不想回去。 胡梨倏然恢復心跳,咚咚地在一方窄室里釋放,他必須回去,她能聽到自己的鼻風灑到空中,下一瞬被希望接住。 陸成宥攥握他的肩膀,使力撲向身邊的哥哥,他們聽到答案,陸成宥激動地抱住他。 白眉使者的幾句話點醒了他。 那日阿姨被引夢進山,拉著胡梨的手問陸成宥,當時來不及思考那么多,也并未注意到阿姨沒有提過哥哥,原來如此。 那一擁是二十四年的濃血,是二十四載春秋同手,這一擁從此晝無可晝。他們穿過逆流人潮,看到潮漲潮落。 記憶的鎖被撬開,兒時同穿一條開襠褲,哥哥扶住車坐教他騎自行車,他以為他的二十四年里沒有一天做過自己,可他的籃球是哥用零花錢買的,他的球鞋是哥送的,他做多錯多,哥一直給他善后,為他排憂,他如何沒做過自己。 不幸中的萬幸,哥還活著。 當他擁抱一個身體抱到最緊的時候,其實是徹底孤獨的。他再也不懂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聲音,他要離開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在一模一樣的時間里獨自成長,他從何時起與他不再一模一樣,他怎么不知道,一模一樣的哥也從未做過自己,他其實根本沒有辦法擁抱一個身體。 該上路了。白眉使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