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如休去

    美人榻設(shè)在南窗下，天色溫柔，似霧如紗。院子外的海棠花開了，一根細(xì)枝被花壓滿，沉沉地垂到了窗外。

    一場春事剛了，梁鳶扶著繡枕喘息微微，一抬眼看見外了景色，忽然就笑起來：真好啊。

    怎么？身后的男人拿了錦衾替她蓋上，望向她時見她鬢發(fā)凌亂，便替她去捋，之后也看見了窗外的花，又問，我去替你折一枝來？

    她搖搖頭，沖一旁的桌子上的蜜餞努嘴：要吃那個。

    霍星流起身，將碟子端過來，再揀了一顆絲金絲棗喂她。她當(dāng)真一動不動，只拿嘴接了，吃完又要。他便再喂，一連吃個七八個，齁得胸口發(fā)荒，連忙又要水喝。

    他再倒了涼茶給她，讓她慢些：小饞貓。還吃隨時都有，不必一時貪嘴，傷了脾胃就不好了。

    隨州的金絲蜜棗個頭大，分量足，十多道工序腌制之后才會變得甜蜜沙酥，是每年州官進(jìn)獻(xiàn)的貢品之一，宮里從來不缺，只是從來輪不到一個連生母卑賤的無聞王姬享用，只有偶爾佳節(jié)盛宴上，才能吃上那么一兩個。

    哪有那么多以后。她緩過來，撇撇嘴道，說不定就又要被關(guān)起來了。

    昨天才說的話，現(xiàn)在就不記得了？霍星流陰惻惻地坐回她身旁，伸到錦衾下摸她的脊背，少女的皮膚光滑細(xì)嫩，摸起來叫人愛不釋手，還是說，你想蒙混過關(guān)。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啪

    話音剛落，梁鳶腰下三寸的地方被狠狠摑了一掌。她痛哼一聲，怒目而視，沖著霍星流罵到：你還打上癮了！橫豎我不會和你去什么燕國，你要?dú)⒁獎巹帲瑒e這樣作踐人。

    霍星流冷笑一聲，我作踐你還少了？他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破天荒沒有再發(fā)難，賬記下了，回頭再算。

    他慢條斯理穿了衣裳，去另一頭的書廈里取出一個錦匣，又從匣子里拿出一個被綢布裹得神神秘秘的東西。

    走過來，扔到她面前，你對我千瞞萬瞞，不就是因?yàn)檫@個么。

    是那把匕首。刀鞘上刻著舒卷的枝葉和蓮花紋式，因?yàn)闀r間的流逝而變得古樸無華。匕身青光茫茫，帶著開鋒見血后的凜然殺意。它沉默而肅穆，握在手中，好像握住了一段久遠(yuǎn)的歲月。

    不等梁鳶感懷，又一把匕首扔了過來。

    竟有一把刻著蓮花樣式的匕首。單看不覺得，兩下一較，立刻分出高下，后者顯然是短時間內(nèi)做出來的粗劣仿品。

    她臉色一白：你騙我！

    那日他還給她的，便是仿品。原不該被騙過的，可她也僅僅在危急關(guān)頭匆匆見過匕首兩眼，加上她以為自己掩蓋的天衣無縫，所以并未多想。

    梁鳶抬起頭，看見霍星流一手撐著墻，一手端著茶正在喝，見她的目光掃過來，便笑著看回去，囂張地一揚(yáng)眉，臉上寫著四個字：了若指掌。

    她感到挫敗，又躺了回去：原來你都知道。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應(yīng)該說，其實(shí)并沒有信過你。

    霍星流發(fā)現(xiàn)她吃癟的時候更可愛，饒回到榻邊去揉她的臉：那時在火中見到你，你張口就說的就是連城璧。為什么會這么說？你并不知道我誰，也不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能讓你在危機(jī)當(dāng)口脫口而出的，一定是剛剛經(jīng)歷過的事情。所以那時我才信了你。可后來你一口咬死說不知道，卻又信誓旦旦說什么天命所歸我就在想，你這份膽氣，到底從何而來？若你是個自命不凡的蠢物，我會信你說的那片五彩云霞。可你不是。你聰明伶俐，還狡詐jian滑，我不信你那么天真。

    他的指尖滑過她的面龐，睫羽低垂下來，眸中帶著一團(tuán)深濃的陰影，后來就簡單了。你只問我要了一樣?xùn)|西，就是它。到手之后就逃了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事情另說，不過你走的那么急，簡直就是迫不及待地告訴來龍去脈。上回問你，又口口聲聲說想去燕國。

    他想摸寵物的毛發(fā)一樣摸她逶迤的長發(fā)，一個亡國王姬，拿著一樣從宮里留下的東西要去天子國。能做什么呢？

    明明是再溫柔尋常不過的語氣，卻讓梁鳶聽得徹骨生寒。她錯得太離譜了！原以為是功虧一簣，誰知從一開始就沒有贏。拼了命的想去展翅翱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即便登上了萬里碧霄，身上還牽著一根線自始至終，她都是他掌中的紙鳶。

    一股酸澀之意從心底蔓延開，她想竭力忍住，眼淚卻爭先恐后的落了下來。

    她一面哭，一面往錦衾下躲，轉(zhuǎn)眼就把自己埋了進(jìn)去。

    結(jié)果又被揪著頭發(fā)拽了出來。

    霍星流拉著她起來，迫使她看著自己：你才多大，從前又只在在禁庭中長大，輸給我不是很正常么？有甚么好哭？

    梁鳶無地自容，伸手擋在胸前。

    她并非感不到羞恥，只不過從前以為勝券在握，所以全然不顧，如今唯一的籌碼被抽走，也就嘗到了被折辱的滋味。

    好了好了。你又不算一敗涂地不是還有命在么。吃一塹，長一智，你天資聰穎，日后只要能學(xué)會藏鋒守拙，還是前途無量的嘛。他松開手，撿起衣裳替她一件一件的穿，不過我的耐心有限，趁著我還憐惜你，有些事情還是早些說出來的好。

    梁鳶深吸一口氣，說：顧野買通了給我送飯的小丫鬟，說若是我想，他可以幫我。

    真識相。他面不改色，拿起絲絳往她的腰上環(huán)，所以呢？你怎么回的。

    我怎么敢。她說，當(dāng)然了，那時不是怕你。是須卓。他一定見過我，更知道是我們。可是他那天卻撒了謊。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敢貿(mào)然應(yīng)允。

    霍星流簡單嗯了一聲，又拿鞋來給她穿：走吧。帶你出去吃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