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修表匠、女學生與留洋少爺（4）

    夏姐，這是您要的熱毛巾。助理推開休息室的門，將熱毛巾遞給夏暖身邊的經紀人。夏暖道了謝，將熱毛巾敷在臉上，毛孔仿佛都張開了，她喟嘆一聲，這一天的疲憊終于消散了不少。

    這幾天她一直拍那幾幕男女主角墜入愛河的言情戲，連帶著心底也有些回到少年時代的感觸，仿佛自己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心要和愛人在聲色犬馬的荔城闖出幾分名堂。如今她實現了，卻物是人非。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江北是帥氣的，讓人有怦然心動的資本。和這樣一位帥氣的男影星合作，很容易沉溺其中。

    夏暖取下毛巾，閉了閉眼，經紀人見狀問道：好點了？

    夏暖笑道：就是有點累，沒大礙。剛才拍戲拍得久了，夏暖有些暈眩，想來應該是這兩天高溫環境下連續拍攝有些吃不消。不過她身體還不錯，這要感謝景斯言，當初拉著她天天打網球，身體素質有所提高。

    咚咚敲門聲傳來，經紀人揚聲詢問，江北在外面應道：是我，江北，想過來問問夏暖怎么樣了，還好嗎？

    夏暖讓經紀人去開了門，江北還穿著拍攝的戲服，玉樹臨風，很是英俊，可惜臉上都是汗水，看起來也是熱得不行。他走進休息室，給夏暖遞過去一瓶冰水說道：天氣有些熱，小心別中暑。

    夏暖笑道：我不怕熱，就是拍了時間太久了，有點撐不住。

    江北點點頭，微微勾了勾唇角。他不是一個喜歡大笑的人，再高興的事情也頂多是莞爾一笑，令人有一種疏離感。不光是你，剛才遲言姐也是有點不舒服。遲言在劇里扮演江北的母親，歲數偏大，也是說頭暈惡心。遲言是二人的前輩了，夏暖理應也去看望，但是她現在真的很累。

    江北看出她的為難便體貼地說：等我去說一聲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夏暖感激他：辛苦你了，你也注意。

    江北點點頭便離開了休息室。

    夏暖整整睡了一個下午才終于緩過神來。看著劇組的人都因為炎熱的天氣而病倒，制片方和導演不得不叫停拍攝，大家休息幾天，精神恢復再加緊拍攝進程。夏暖得悉，長舒一口氣，拍戲其實沒什么意思，尤其是一旦投入進去，那種被角色帶動的情緒波折總是會讓戲外的夏暖感覺到一種被撕扯的疼痛感。

    她揉了揉太陽xue，和助理說了一聲，打算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安全通道拐角處，江北坐靠在墻壁上，神色疲倦，手機放在腳邊，目光渙散，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夏暖聽著手機的鈴聲一聲高過一聲，可是江北沒有任何要接起的意思。

    夏暖不想管閑事，但是江北卻已經看到了夏暖的身影，率先開口問她：你要出去？

    出去走走。她穿的很休閑，白T恤，配上熱褲、板鞋，好身材一覽無余，倒有點高中女生的嬌俏。

    江北卻無心觀賞，站起身，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地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感情方面的？她猜測。

    嗯。

    你說。

    江北頓了頓，神色有些掙扎，語氣卻透著倦怠和麻木：為什么所愛的人最后會變得面目全非呢？

    你是說你的妻子嗎？夏暖沒有去參加江北的婚禮，江北拍攝的時候邀請過她。不過夏暖因為在和景斯言熱戀中，對其他的事情都不上心，所以沒去。但是她看過相關的報道。他的妻子陪著他一路走來，青春年少，兩小無猜，很美好，美好的像是童話里王子和公主的美夢。江北默認了夏暖的提問。夏暖定定看著他，須臾，目光游移，輕聲說：也許，不是你的妻子變了，是你變了。

    關于江北的新聞都是家庭美滿。夏暖有時候也會羨慕他們的感情。可現在才知道，王子和公主婚后也與常人無異罷了。

    江北彎下腰撿起手機，面無表情的看著屏幕，那上面已經出現裂痕，就像他的婚姻，一道疤扭曲的擺在那里，令人無法忽視。他最后說了一句：我能和你一起走走嗎？

    可以。

    他們選擇一條安靜的林蔭大道。夏日里的風裹挾著白日的暑氣，縛在身上，仿佛透過毛孔穿過全身，沉悶的令人害怕。江北很想和一個人說說自己的婚姻，但是真要訴說時卻發現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從最初的相識嗎？那沒什么可說的。從現在的困境嗎？他其實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彼此的關系。

    也許，愛情真的有保質期。

    也許，婚姻真的是埋葬愛情的墳墓。

    也許，他曾經的真愛都是自我欺騙。

    夏暖看著他難以言說的糾結，笑了笑說：我聽人說，如果彼此婚姻關系出現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回到你們最初認識得地方坐下來，說說愛上對方的原因。

    你這是看什么言情劇知道的？

    你以前演過的。

    江北怔了片刻，才回憶起那是自己剛出道時演過的一部很狗血的愛情電視劇，他當時演的是男三號，一直是女主的備胎。說書唱戲，你也信。他苦笑一聲，知道夏暖是在拿自己調侃。

    咱們的工作不就是要讓人們相信這些說書唱戲的情節嗎？夏暖輕松的開口。

    江北搖著頭笑笑：觀眾信了，自己卻不信。他停了停又問：你和景斯言分手了，你后悔嗎？

    夏暖凝神思考了一下，微微含笑搖了搖頭：怎么可能不后悔。畢竟是一段戀情，就算再不堪，也是愛過的。

    可你沒有想要再去爭取。

    爭取？爭取什么？

    你沒想到要和他步入婚姻殿堂嗎？

    夏暖想了想，堅定地說：婚姻太沉重了，也許我并不合適。

    你不打算結婚嗎？

    夏暖沉默了，她也在問自己。如果曲鳳城仍健在，他們會不會走入婚姻圍城呢？如果那個人真的是讓我刻骨銘心旳人，也許我會考慮吧。

    曲鳳城是嗎？

    斯人已逝，何必再拿出來說呢？夏暖苦澀一笑。

    抱歉。江北不再提起。

    夏暖莞爾，沒有再多說。

    高溫還在持續，夏暖因著拍攝暫停經常足不出戶，躲在空調房里玩手機。關于她和景斯言戀情的新聞還有陸續的報道，夏暖看了幾眼就沒興趣了。記者們報道的內容都是捕風捉影，現在，一個躲在酒館無所事事，一個遠在海外揮汗如雨。

    無關的陌路人罷了。

    她扔下手機思索著江北對自己的提問。她會和一個人結婚嗎？她不知道，和曲鳳城戀愛的時候她很年輕，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至于到了現在，如果真的要結婚是和什么樣的人才能保證婚姻幸福呢？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有些發神經了。

    江北的婚姻故事還在上映著，夏暖覺得可以將兩人這場拉鋸戰搬上大銀幕，想必會讓很多人重新思考婚姻。

    江北外表俊朗沉郁，有一種里霸道總裁的氣質，他出演的角色又多是氣場很強的傳記類人物，很多人都會錯以為江北是個含蓄內斂的男性。但是，聽一聽門里邊暴躁的咆哮聲，還有那夾雜著的不間斷的臟話。夏暖輕輕的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和曲鳳城曾經在街頭不顧形象的爭執和吵鬧。臺上有多么光鮮亮麗，臺下就有多么齷齪作嘔。

    江北忽然拉開房門，看到在門外發呆的夏暖。夏暖回過神，懷著歉意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有意來偷聽，只是恰巧路過。

    江北面色凝重，手里狠狠捏著手機，聲音卻保持著一貫的斯文沉靜：沒什么，讓你看笑話了。

    夏暖彎了彎唇角：我很熟悉，以前我也這樣。你不看新聞嗎？

    江北微微蹙了蹙眉頭，似乎難以想象曲鳳城和夏暖爭吵的樣子。夏暖看著他疑惑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怎么關注八卦，便解釋說：我們以前也是吵的很厲害，就在街上，不顧形象，披頭散發的，哪怕看見狗仔隊也不在乎。

    江北默默無語，他在回憶著曲鳳城的樣子。他和曲鳳城其實是同時出道，曲鳳城出演的同一年，江北出演了一部大制作的動作片，獲得極高的贊譽。他也自認是天之驕子，在那場頒獎典禮上，他身上充滿了少年人的傲氣。可是，當迎面而來的曲鳳城來到自己身邊時，他所有的驕傲都化為了烏有。及肩的柔軟的黑色長發，深邃如汪洋一般的眼眸，以及唇邊淺淺的卻令人沉醉心疼的笑容，以及身旁那絕代風華、容色婉約的夏暖。江北明白了，他不是天之驕子，那一刻，他只是一只丑小鴨。

    他無法想象曲鳳城瘋狂的樣子。但是他知道，曲鳳城一定是瘋狂的，否則他不會在最美好的年紀用死亡完成了人生的洗禮。而夏暖，她看起來容顏如畫，嬌媚可人，卻也曾經如她所說的那樣瘋狂著。

    江北沉默，他有預感，曲鳳城和夏暖的悲劇或許會在他身上重新上演。

    夏暖無法忘記曲鳳城，這個人已經刻入骨髓。所以當她再見到葉蘅時，她整個人仿佛沉浸在名為恨意的汪洋中。那是一個國際性的電影節，夏暖受邀走上紅毯，她知道葉蘅也會到場，自曲鳳城死后，她不在和曲鳳城生前樂隊里的人有來往。這幾年，葉蘅的發展因為曲鳳城生前摯友的身份而而備受矚目。可是當她積攢了勇氣想要心如止水的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沖動。

    她看著葉蘅西裝革履，步履從容地挽著一位合作的女影星瀟灑而帥氣的站在閃光燈前，他的笑容無懈可擊。夏暖的目光如同寒冰，葉蘅感覺到了，他假裝不經意的扭過頭對上夏暖充滿恨意的目光。夏暖的唇角是輕蔑的笑容，葉蘅面無表情的回頭。

    電影節期間，夏暖的恨意都在發酵，沒想到，葉蘅主動找到了她，攔在她面前認真地說：夏暖，我們談談。

    夏暖冷笑，推開他繼續走。

    葉蘅繼續跟上：我們是仇人嗎？

    夏暖回眸，笑得猙獰：難道不是嗎？你殺了我最愛的人。

    葉蘅也忍無可忍，他指著夏暖冷笑幾聲說：我殺了他？你難道就是無辜的嗎？

    夏暖厲聲道：你真是無恥！

    葉蘅嗤笑幾聲：夏暖，你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你對阿城的利用多于愛情，你利用他逃離那個你無法生存的家庭，你利用他成就了你再演藝圈的名聲，你也利用他讓自己找到了放縱的理由。阿城是替你死的，如果阿城那晚沒去酒吧，也許頭版頭條某一天會是：當紅女星夏暖酗酒而亡！

    他的聲音清晰無比、一字一句傳入夏暖耳中。她不想聽，她告誡自己，眼前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謊言，都是胡扯。他在詆毀曲鳳城，更在詆毀自己。可是她內心深處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嘶聲吶喊著，在無數喧囂的回音中愈發清晰：葉蘅他是對的。

    葉蘅看著她發抖的身軀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處。他默了默，輕蔑一笑，語調里卻有些蒼涼：你以為我就不痛苦嗎？陳茵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也去了，我的父母從來都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強加在我的身上，我也如同行尸走rou一樣活著

    不，葉蘅，你不要這么虛偽，你享受這種虛無縹緲的墮落快感，你愿意讓大眾看到你風流不羈的浪蕩樣子因為那會讓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利益拜倒在你身前，你就用腳踐踏著一切，變態的沉浸其中！夏暖笑容扭曲，她的聲音猶如毒蛇的信子觸碰著葉蘅心中的隱秘，她終于扭轉了局勢，不由冷嘲熱諷地搖擺著身軀道，曲鳳城在你眼中也許只是一個實驗品，你從你最好朋友的死亡中得到的唯一有價值的信息是：活著就能賺到錢！她啐了一口，冷笑著：咱們都一樣的，葉蘅，咱們都是不要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