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十】少年低飛(3200+)
【番外四十】少年·低飛(3200 )
期末前最后一次升旗儀式,半空晦暗,全體學生cao場集合,多半倦意未消,在冷風里半瞇著眼睛縮手跺腳。 擴音話筒傳出護旗手名字,下方微微嘩然。當事人神色自若,機械完成護旗升旗流程。 旗幟翻飛,紡布刺啦啦響,校領導宣講嗡嗡,安度充耳不聞,目內四空,屏蔽掉一道執著的注目禮。 陳滄站在臺下最前,離了十數米也能感受到她漫散的排斥。晨霧中,不遠處一盞燈漸漸滅了,像她臉上曾經的神采。 他睫毛一斂,卻聽旁的班級隊伍有人竊聲。 為什么她還沒被撤? 你不懂,保衛處那老男人最喜歡她。 * 座位周期退格輪換,本來的前后桌隔成頭尾,陳滄同桌一下課就趴在桌上大睡,戴副耳機自成世界,陳滄放棄從他那里獲得實際情況,在后門等到卓可貞。 安度不在座位,陳滄朝第一排抬抬下巴,問:她最近怎么了? 卓可貞無奈搖頭,直言直語:關于你們的有些話比較難聽 陳滄回歸班級還沒兩天,思路發懵,她逃離時說的困擾,到現在即使一個空間也能精準避開與他的任何交流,又是去了原姓,猜猜便拼出八九成。 傻子。他暗自失笑,心間悄然皺縮,冬季未結竟生出時移勢易的惶惑。以為躲他就能解決問題,倔太緊,幾根筋都會繃斷。 卓可貞嘆了聲,總之,安度要強,等她自己想明白吧。 * 安度壓著上課鈴從室外回位,表情清漠,掏課堂用書。 課間被何主任叫到辦公室,話術委婉說她行事暴戾,引發同學間不滿云云。 她先發制人道:正好,我來卸任升旗手。 何主任卻瞪眼,軟話硬話混著:我沒說讓你卸,是讓你改正!同學開兩句玩笑就受不了,安度啊你要有顆堅強的心!以后進社會怎么辦?老師看著都著急,好好個姑娘家,怎么和鐵牛一樣 安度頭別向窗外,你們管過那些開玩笑的人嗎? 何主任捏眉心,沒你想得那么嚴重。 親近如卓可貞也說過類似的話,好像每個人都覺得,那些詞詞句句不應被認為具有攻擊性。 有傘的人即使天上下了冰雹也感覺不到痛,沒落在自己身上,安慰脫口,總帶有何不食rou糜的安逸和輕松,到頭來反而責備受害人內心不夠堅韌。 安度笑,極淡的輕蔑,下學期還是讓保衛處另選旗手吧。 * 她頭頂忽擦過本作業,跨越一列桌椅,停在陳滄桌面。 飛練習冊的人正是某位口無遮攔的男同學,一改在安度面前的流痞,連擺手對陳滄抱歉。 他遙遙賠笑:麻煩給前面肥仔。 神游著翻書頁,掉出張字條,一只哭泣的豬正流兩行面條淚。筆鋒是不符主人個性的規矩,像懇求看到的人理會似的,又圓又鈍。 嘴角本能上咧,想到什么,舌根又發了苦,硬是將來之不易的真心笑容清了全。 聽聞陳滄集訓表現拔群,已被內定次年出戰國賽,他只消出現,不動不言,自然有人替他張揚成績,光環疊得白耀耀。 如果說惡意是一只笛子,鳴響的聲波在底氣高漲的驕子氣場下像能拐彎,不敢近身。 費力推遠他的目的明確,她眼底卻倏忽掠過一絲道不明的嫉羨對自己的心上人。 比如一定程度上確實減輕了綁縛談資,但即使兩人的名字被共同提起的次數減少,好像又變成加持他某些品性的陪襯。 才幾天,一種版本說安度有自知之明,另一種版本是陳滄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無論哪一種,反反復復嚼,負面角色還是她。 古往今來,一個故事里,女性總是被客體化定義的一方。 她想,她還是做不到非平等待遇下完全無私,刻在人性里的攀比思想和略顯自我感動的喜歡橫來豎去地拉鋸。 禁止回頭。安度在字條寫。 免得后傳作業本時,明明手臂一折就能完成,偏還要上身扭過去,就為了視線順利漂游到陳滄身周,接到他幽隱哀怨的目光,讓本來不止水的心輕易暴烈。 他又有什么錯呢?那天晚上等同斬斷了他們的可能性。 心繭越結越厚,蠶蛹似的,裹得安度提不上氣,耳內是活潑的英語聽力,眼眶卻黯然變紅。 * 考試月單周不上晚修,這天放學兩人排到值日任務,陳滄在前門擦桌,安度就在斜對角后門擦窗。 大約也習慣了近日疏淡,彼此無話,等他背書包走了,她才磨蹭地結束。 教學樓靜默無聲,安度檢查近走廊的門窗,窗框內倏然冒出條人影。 她嚇一激靈,驚退半步,將門反鎖。陳滄踱到前門,叩叩玻璃:開門。 安度手腳麻利地擺好掃帚簸箕,就是不開。 他身著黑色長大衣,灰絨圍巾松而平整地繞在脖間,頭發長長了一些,給俊拔的面龐平添幾分文氣。 陳滄敲了三下便停了,聲音傳進來又低又悶,問你個問題,你好好回答。又像小時候動不動絕交,為什么最近總對我那么冷漠安度! 尷尬現場,讓人怎么答? 安度心悸無措,抓起書包,奪了靠cao場的后門朝外躥。陳滄暗咒一句,兩指伸進窗縫,大力推開,身姿矯健地往里翻。 可能是被他的舉動戳中運動神經,安度突然撒開興,跑得更快。 出了教室陽臺就是籃球場,地域寬闊,她邊跑邊回頭,只見陳滄也不顧形象地單手撐著扶欄跳出,兩人像進入跑酷游戲。 天上幾塊淡淡的明霞,陳滄掛一身稀薄的碎陽直追而來。 之前躲在廊柱后等她兩刻鐘,就是為了正面對話。沒想到她避他如洪水猛獸,陳滄在快追上她時,停下重重舒幾口氣,立在校門一側。 安度也緩了腳步,隔一條馬路與他相視。她從他冷峻臉色里,分辨出一點怒意,和更多的委屈。 什么疙瘩這會兒也被驚乍追逐化成運動后的松快。安度倏地沖他綻開笑顏,陳滄本來端著張追債肅臉,這下也彎唇笑開,霞光細微,色調溫暖,有些像詼諧的啞劇。 她踏上駛來的校車,晃一晃手心。 陳滄解意,輕點下巴,在原地靜候,直至車牌消失在目野。 * 【狡猾!非禮!!】安度捧手機笑,把跑時沒嚎叫出聲的語句發過去。 陳滄:【非什么禮?頂多算刺客失手,沒成功把安公主堵截。】 公主。他像沒計較此前冰點,稱呼不變,語氣不變,安度手指頓一下,在想怎么回。 他必定多少聽聞了那些話,她的莫名其妙是不是會傷害他呢? 五分鐘過去,鈴聲響一半就斷停。 陳滄知道她現在不想聲音交流,繼續用文字:【是敵是友分不清?我會因為外人對你有偏見嗎?傻子。】 【回答下午的問題。】 這次安度回撥過去,那邊接起,單音:嗯。 她支吾兩聲,說:我句子停在主語。 陳滄想起卓可貞的話,隱約后悔下午的強追和現在的逼問,頓了頓,放柔聲音道:現在不想說可以不說。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她想到這句不算太恰當的心境比喻。 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可以無忌憚,他寬容她矯情地困在自己的心事里,又毅勇地將她拉出來。 不想再浪費時間揮霍友情或其他,她愿意當主動的那方,有儀式感地挑破樸實一點,含蓄一點,婉約一點,再加一點不屑旁人目光的壯闊。 安度伏在書房桌沿,指尖輪換輕輕點在未寫完的情書稿紙,你生我的氣嗎? 生氣。聽不出真假。 她問:再過幾天可以不生嗎? 陳滄:可能可以。 安度想起下午他全速奔跑的傻樣,前額頭發卷翹著向后彎曲,像兩扇小翅膀,領著她心情從低谷慢慢飛上來。 她不接話,咯咯地笑。 陳滄問她笑什么,得到更震耳的笑聲,等她笑夠了,他也笑:給你書包側袋塞了個小玩具。 安度立刻去找,是他教她打乒乓球時,不小心被她踩癟的一只。他削去一半,開口卷上彩色圓錐紙帽,球體畫上她的發型和笑臉。 他預計她放好了,問:像不像你? 卡通女孩的睫毛長得夸張,她笑,這只不倒翁立不起來。 還有其他零件,自己想怎么玩。 朝深里摸,摸到一塊橡皮,陳滄二字飛揚在表面。 安度丟進球肚,不倒翁重心穩當,搖搖晃晃,傻乎乎的笑臉很滑稽。 耳朵大概紅了,熱意上涌,她搶白揶揄:笨子。 陳滄同她道晚安,溫溫沉沉,像真的在耳邊哄睡。 * 裴景言找一本經濟學英語文獻,書房立燈還亮,安度屈膝縮在飄窗,頭頂一圈柔光,呼吸輕勻,已經睡著了。 安安? 她只穿了睡衣和一件粗線毛衣,裴景言擔心她受涼,一臂攬起她肩頭,一臂托她腿彎,將她抱起。 安度近來愈發輕瘦,今晚難得多吃了些,唇邊有淺淺的弧度,狀況稍好。 回了臥室,安置她墊枕蓋被,自她懷內掉下一張折疊的信紙和信封。 如果時光可以倒退,他寧愿沒有看到信件內容。 也不要讓他這時候聽到,她軟和嘟囔:陳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明明這段日子,她將痛楚全傾吐于他,把他當作僅剩的依靠,怎么可以說收回去就收回去,重新為另一個男孩心緒起伏? 裴景言面無表情俯下身,極近地觀察她,不作思量,越過兄妹界限,唇悄悄貼在她發頂。 安安,道什么歉?他輕輕說,很快,你就會知道,他是你痛苦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