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五】成長分離(4900+)
【番外十五】成長·分離(4900 )
蒙蒙亮的清晨,車輪和雨路磨出沙響,一小簇枯枝老葉被壓碎,后備箱行李顛簸碰撞,劈劈啪啪如小型爆竹,炸進耳里沒完沒了,像在送行。 楊曉嵐道:還有五分鐘到機場,滄滄別睡了。 郊區薄靄消隱,航站樓輪廓漸明漸近。 陳滄一路眼皮緊合,聞言輕應了聲,不似醒神,反而折起手臂壓住雙眼。 楊曉嵐關心:滄滄一晚上沒睡? 沒,他將頭撇向車間較暗處,音量更低,還困。 楊曉嵐觀他一會,覺出陳滄難過,嘆了嘆道:臨城是老家,不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嗎?你要是舍不得這邊的同學,還可以打電話啊。 她捏捏兒子的臉,嘗試摘下他手臂,滄滄高興點! 陳滄身子偏仰,堅持遮光姿勢不變,不悅一表無疑。 楊曉嵐說得輕松,她當然不覺得是多么重要的事。孩子是附屬品,母親這個身份是一把剪刀,可以輕易剪斷他的朋友圈,削發一般,不痛不癢。 陳裕平撫一把陳滄腦袋,溫和道:爸爸mama回臨城是要尋求新的發展機會,五歲那個鄰居你還記不記得?他爸爸今晚為我們接風 陳滄抿緊唇,父母的話嗡嗡然,聽不真切。 昨天放學給安度的作業本里塞了張字條,他做不到面對面告別,她的喜怒哀樂必將放大他無力挽救的留戀,他恇怯,對她也對自己,只能讓這個過程盡可能平淡無聲地完成。 她肯定不開心,陳滄想,但還有一個周末調節,應當能降低心情損失 楊曉嵐又道:對了,昨天裴家小姑娘打電話來,我看你一直在房間,估計你睡了,就沒讓你接。 陳滄終于有了反應,手驀地甩開,我沒睡,干嘛不叫我? 楊曉嵐本試探著找話,不料被陳滄語氣頂得一愣,耐心頓失,冷硬道:還不是怕你們難受嗎?她又是個黏人的,萬一跑來我們家哭哭吵吵一晚上還了得?今天還用不用出發? 眼眶被忽冒的太陽刺得脹痛,陳滄皺眉回避,揉去眼角濡濕,憤然還擊:又不是黏你,哭哭吵吵又怎么樣! 他懊悔極了,作為主動分離的一方,僅留只言片語,遺漏電話,沒有一件稱得上處理妥帖。 何必強行弱化成無足輕重的小事,還不如遷就她的性情,轟轟烈烈地表達不舍,他真是自作聰明。 楊曉嵐半拉墨鏡,直盯著他,滄滄,你是不是對mama哪里不滿意,什么時候學會的頂嘴? 你從上周開始就一直對爸爸mama冷臉,問話也不愛答。轉學也給你安排最好的學校,在臨城的家也不少你吃穿,你樣樣不用cao心,爸爸mama哪里對不起你?小大人了,怎么越來越不懂事!從前都沒有這種怪脾氣。 陳滄微昂下巴,冷倔還視。 她長吁緩和,平靜著引導:你和安安總在一起,媽看得出你喜歡她。但你們還小,看到的世界,結交的人都局限在小范圍,這種喜歡不能當真,也未必長久,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就算你留在郡城,你還是會認識新的人,她也會。你能保證你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陳裕平出聲調停,楊曉嵐展一張濕巾擦拭陳滄紅腫眼周,神色凜肅,不準他再抒發不滿。 只有你們不把這種喜歡當真,只有你們會把懂事與逆來順受劃等號。 陳滄較著勁憋氣不語,父母坐在他左右,他如被羈押。后視鏡里,楊曉嵐的墨鏡鏡片里,陳裕平的瞳孔里,他的影像小得一個指頭就能蓋住。 他們不再搭理陳滄,自顧自討論別的事。 楊曉嵐:房子要不要找中介掛牌賣了? 陳裕平:不急,當不動產投資,地段會升值,保不準哪天又回郡城 懸凝心神黯然慢舒,安度騎過的自行車,一起到花鳥市場買的小花盆,還有她送的雜七雜八小手工都在儲物間。 時日久了,它們一定會蒙上厚塵。他干涉不了因果,父親也許無意,但此刻算間接幫他保護了其代表的意義。 陳滄將臉埋進陳裕平外套,冰涼的皮膚獲得一點暖意,盡管這飽含自我安慰成分。 陳裕平稍訝,摟了摟他,和楊曉嵐說笑道:兒子多少年沒撒過嬌了? 楊曉嵐也笑:就知道和你爸親。 氣氛復原,多美滿的家庭,他是恭順服從,以家長為尊的乖小孩。 四面無光,陳滄咬緊牙。 * 飛機延誤半小時,候機大廳超市,楊曉嵐挑食品作早餐補給,收銀臺旁催喚陳滄:滄滄你選好了沒? 好麗友,好朋友。安度清脆的笑聲近在耳畔。 來了。他轉到另一面貨架,取下一盒好麗友。 完好的巧克力涂層,咬下去裂成幾瓣,糕屑沾了滿嘴。 仿照昨天安度贈予那枚被壓扁的程度,陳滄將剩余半個捏軟,再送入口中。 仍不覺得好吃,但苦甜味道綿綿膩膩,像想留住的某種情蹤。 登機廣播響,他再望一眼郡城郊野,隨人流踏入登機橋。 * 多夢的一夜,安度睡醒,腦袋昏沉。 雨停了,路面金光微耀,入秋的首個好晴天。 時間還早,等會去陳滄家里找他,再一起上繪畫班。數學作業本還在她這,他還用著四年級的老本子,該換成五年級了,一會送他一本新的,順便把作業還了。洗漱間,安度這么想著。 冷水澆臉,她猛然憶起前夜字條和磅礴大雨,動作驟僵,扔下毛巾,急急翻找物證。 花木路79號,固話開頭是臨城區號,陳滄要轉學是真,那通被楊曉嵐婉拒的電話也是真。 昨天一時難以置信,所以想象成了夢嗎?安度沒換睡衣,顧不及穿襪子,光腳蹬一雙布鞋,拉開門朝陳家方向奔去。 涼風迎擁,心潮蓬騰。陳滄這周寡默異常,極少與她斗嘴互損,卻對她有求必應,容忍她為所欲為。前兩天興起搓揉他臉好幾下,下手不輕,他都沒推開她。 嗓子肺部齊齊發痛,不僅是疾跑導致。他肯定在騙她,他最喜歡騙她了。 陳滄哥哥!安度站在緊鎖的院門前,邊喘邊撫著胸口,向門內大喊。 日光照徹,陳家門窗都閉牢,靜靜悄悄,常用的室外物品也被清掃杳無所蹤,只地面還留有兩道車轍。 陳滄哥哥,你出來呀!陳叔叔,楊阿姨,我是安度!她不愿接受地晃著院鎖,鐵門咣咣當當,間斷夾著細密的哭音。 小朋友找同學啊?路過遛彎的大爺,揮手讓她回去,他們走啦,搬家啦! * 腿腳酸沉,安度嗚咽著折返,四旁景象一夕間空落落,她陡覺陌生。 安安,你去哪了?易美珍正發急,轉身看到小身影站在門外抽泣。 褲腿臟,亂發飛散,神容耷拉,像走丟的小孩。 奶奶,陳滄哥哥真的轉學了,他不在郡城了。安度涕水直流,求助般看向易美珍,沒有人陪我玩了。 奶奶知道,但這里到處都是人陪你玩。易美珍嘆口氣,粗整安度臉面,牽她吃早餐。 陳家搬離的消息來得突然,易美珍關心過幾句,小孩交往他們不會插手,玩伴哪會缺呢?頂多一時惆悵罷了,沒必要刻意疏導。 不是的,不要他們。安度蔫蔫不振,一推碗勺,嚎啕乍迸:不要他們! 她跑回房,頭臉壓進枕頭里,劇烈哭泣,厚棉都掩不住尖啞破音。 張姨正打掃陳滄住過的房間,拆了枕套床單,經過門廊,同易美珍報備:太太,今天天氣好,我 不許洗!不要洗!安度跳下床,拽緊張姨手中的布,高聲道。 她死不撒手,聲音尖銳:陳滄上個月還來我們家了,這個月還會來,下個月也會來! 張姨為難地看向易美珍。 安度反應之大出乎易美珍預料,她暗驚后拉開安度,凜聲教育道:裴安度你在這撒什么潑,先給我吃早餐!你以為你叫得大聲就能實現嗎? 我不吃!安度拖長聲音,往地板躺倒,強硬提條件:除非你把陳滄哥哥接回來! 威脅奶奶?和電視上學的絕食?易美珍叉腰冷聲,起來。 不起!安度哭著打滾,你接他回來! 易美珍由她發揮,派張姨取來相機,提醒道:有電話,有相機,能寫信。裴安度你繼續在這滾,我通通拍下來寄給你的陳滄哥哥,寄給陳叔叔楊阿姨,讓他們欣賞你現在的樣子,看他以后還要不要和你玩。 背部在涼硬的地板上硌久了泛疼,安度聞言減弱幅度,最后不動了,仍蜷著低泣。 總算安靜,易美珍拉起她抱入懷中,為她順一順脊骨,柔聲說:安安,奶奶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你想要一個哥哥嗎?如果真的有一個哥哥陪你玩,你愿意嗎? 宋夢獨自帶裴景言和裴文婷棲在另一處住所,易美珍一直隱瞞安度。宋夢幾次暗示并家,表示會對安度視如己出。 易美珍有愧于宋夢,又不敢完全放心。安度還小,不確定她倏然知道自己有兄妹會否排斥,在父母早早過世的情況下,恐怕難以適應新組家庭。 猶豫再三,易美珍借這次機會隱晦地問出。 不想要。安度堅定搖頭,清晰分明:我不要別的哥哥,陳滄哥哥不是哥哥。 易美珍悄嘆,收回想法,心想不能cao之過急。 寶貝不哭了,她輕哄最疼愛的孫女:陳滄哥哥再過幾個小時就到家,你給他打電話,又不是永遠不見。 安度點點頭,扯袖子抹淚。 * 撥過去,占線。再撥,還是占線。 彈力聽筒線快被安度拉直,終于撥通,是陳滄接聽,喂了一聲,笑問:打你們家電話,怎么老占線? 分開的第一句話,語氣熟絡。白天哭累了,安度皺皺鼻子,余泣切切:我打你家電話打了一天,一開始沒人接,后來就是占線。 同做一件事的默契沒變,她情緒稍稍轉好。 我到了。為什么不早告訴我要轉學? 挪移家具的響聲傳入聽筒,楊曉嵐在另一房間吩咐陳滄整理個人包裹。 陳滄遙應。沉默片刻,安度哼氣道:陳滄是天底下最壞的大壞蛋! 他低聲道歉:對不起。又笑一下,補充:多讓你欺負幾天。 安度努嘴,明了他意思。如果他提前告知,他們最后一周都會在她的啼哭和詢問里度過;但也還是生氣,至少她一定會變得溫軟,不至于整天都在懊喪曾經的刁蠻態度。 楊曉嵐二次催促,不能再多聊。安度勉力調整心情,說:替我問叔叔阿姨好,還有我給你寫信,你不可以不回。 通話的時間里,陳滄在記錄本勾出一個小女孩的簡筆畫,臉蛋圓,眼睛圓。 他給她添上很大的笑容,應:好。 * 一寄一回,初始約定每月兩封信,雷打不動。 安度問陳滄在學校的情況,有沒有新認識玩得好的朋友,比起郡城小學更喜歡哪里。 陳滄回寄幾張照片,賦上一紙他手繪的校園地圖,答:沒有特別好的朋友,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團體,更喜歡郡城小學。 升入高年級,學業加重,又相隔兩地,她和他的重疊交集只剩下舊憶。通信頻率降到每月一封,再降到兩月一封,文字較其他交流顯得彎繞,愈發疏離客套。 畫會褪色,酒會揮發,時變皆變。但即便紙短,他們盡量減輕系屬的淡化趨勢。 學校把食堂拆了,現在改成了報告廳。安度畫完,意識郡城小學早已不屬于他的母校,換張信紙,問:你們課程的進度到哪了?我聽說我們學校是全市上得最慢的,現在還沒進入復習。你們呢?老師出考卷難不難? 她不吝分享瑣事:我在家學習種豌豆,成功了! 又或者寄出明信片:你去過這里嗎?一定要去!樹脖子是歪的,還會有猴子和你敬禮。 總是這句結尾:你和叔叔阿姨最近都好嗎? 陳滄也會仔細回復,更像報告學習日常。不過似乎某個時間點起,他回避她所有關于生活的提問。 * 六年級初冬,信箱已空置數月。 上一次聯絡是這年中秋,簡短的聲音問候。但當天陳滄那邊出了狀況,中秋快樂才說完,便是成年男女語速極快的激烈爭吵,聽筒砸地,通話驟斷。回撥便是忙音,再沒接通過。 安度擔憂萬分,連寄兩封信存問,兩個月后,他的回信姍姍來遲。 陳滄終于主動吐露家中簡況:我爸媽可能要離婚了。 他給了新的聯系方式,小區門口一間快餐店的號碼:和老板留言,我看到會回電。 信末,陳滄連畫好幾個微笑,可安度看了又看,總覺得那些括弧應當從右往左理解。 離婚,就是他父母不再在一起生活的意思,他會變成沒人要的小孩嗎? 她提筆,寫下陳滄:幾字,又收了筆蓋,放棄回信。 信能做什么呢?你別沮喪叔叔阿姨會和好的他們一定都愛你之類,她能想出一百句,可他向來比她更懂,寥寥幾百字,依舊匱乏貧瘠,無法實質地幫到他。 安度駐足掛歷前,琢磨良久,暗暗盤出計劃。 * 奶奶,您要去姚城出差嗎?月中到元旦都在那邊?安度喜滋滋將全滿分成績單鋪在易美珍眼下,我考這么好,今年學校期考早,放假也早,我不想和張姨兩個人待在家了,可不可以獎勵我跟團旅游? 安安成績不錯。易美珍推推老花鏡,嗯,獎勵可以,你要去哪里?旅行社找好了嗎? 找好了,您同意的話我明天就報名!是西南幾個城市連游的路線。她增添可信度,拿出一本宣傳冊。 易美珍看一看,旅游團都有誰?有認識的人嗎?讓王伯或者周姨媽跟著你去吧,你從小嬌滴滴,一個人爬山涉水,苦了累了準哭鼻子。 絕對不會!我有同班同學和她表姐一起,您就別管那么多嘛!獨立必須自主,我想自己去。 事宜繁忙,來電不斷。易美珍無暇細究,粗略評估后同意:行,奶奶批準你。錢、手機、衣服、藥品都帶上,讓張姨替你收拾。 好耶!安度摟著易美珍脖子重重親一口,我肯定克制粗心大意,丟三落四的毛病! 易美珍笑:幾號出發? 安度:12月23日。 分隔符 久等啦!??孩子終于要長大了! 好麗友可看正文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