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童年相識(5200+)
【番外五】童年·相識(5200 )
臨時醫務室,玻璃門墻透凈,兩張簡易診桌,輸液長凳脫了漆,浸染夕曛。 陳滄窩坐木椅,骨折的手指上了固定夾板,為防他亂動,醫生又纏兩片薄石膏在他小臂,紗布吊在他脖子。 “扁桃體發炎得嚴重哦,發燒啦。”護士端來碘伏,藥水,還有輸液用具。 陳滄另一只手腕繞上壓脈帶,手背被拍了拍,護士找到血管扎針,“不痛哈,堅強的男子漢!” 墻鏡照出一個雜布土跡,左手吊石膏,右手打吊針的小形影。 他臉上涂了消炎藥,油亮的一層,沒什么表情。安度在一旁低頭摳手指,劉院長批評她調皮。 陳滄無動于衷,身體的疼痛其次,心里只余后悔——后悔賭氣,后悔因為好奇過了不屬于他的生活,后悔縱容女孩擺布,才弄得這般狼狽。 為什么父母還不來,如果他們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會心疼嗎? 他斂目,連自己也沒察覺眼淚是怎么流下來的。 “對不起,對不起。”安度一直偷偷看他,看到他哭,慌神地找紙巾給他擦。 收淚只用了不到半分鐘,陳滄虛弱地仰靠椅背,靜滯不動,脫力合眼。 安度感受他冷漠,擦了一會便不敢碰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細細的抽泣過渡成哇哇大哭,鼻涕直冒,眼口處處通紅,“……我不是故意的。” 劉院長提著吊瓶,一手環住陳滄轉移,抱他上小床躺平,“好了安安,小聲。” 安度嘴角耷拉,手背壓著眼睛,余光不離陳滄,“他不理我了。” 劉院長拉好隔簾,牽她走開,“他生病了,需要休息。” 安度一步三回頭,孩子難免魯莽,劉院長不忍心再責備,溫聲道:“我們去問趙姨婆找點好吃的,你端過來給他,他不會怪你的。” * 安度捧粥碗回診室,陳滄還在淺睡。 護士換上另一瓶點滴,調慢流速,調侃她:“小安安這么會照顧人呀?” “護士jiejie,他什么時候才好?”安度有些不好意思,梗起脖子望向陳滄。他被子蓋得高,只看到他半邊耳朵和臉腮,沒之前紅腫。 正問著,陳滄睫毛微抖,悠悠睜開眼。 白熾燈光很柔,他迷蒙一陣才反應自己不在家,手背插著針,既涼又僵;左手更是沒法自如活動。 睡前的不快經歷回腦,陳滄蹙眉,低弱驚喜的問候鉆進耳朵:“弟弟,你醒啦!” 安度齜牙抬眉,笑容和眼神都在說抱歉,神似里杰瑞的常見表情。 陳滄暗吸著腮rou斂笑,偏頭不看她,沒幾秒又正回來。 對她本懷揣悶忿,一瞬間撤了干凈。他攏攏眉心,鼻際輕吁。 護士關切,助他坐起:“小朋友,你感覺怎么樣?能不能吃東西?” 陳滄聲帶猶隱隱澀痛,但輕松許多,他無聲說好。護士安心笑笑,接過安度手上的粥喂他。 安度手指繞垂在肩上的麻花馬尾轉圈,直盯他瞧。 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氣質,反正陳滄和她見過的其他男孩不一樣,他疏冷不愛笑,安靜有教養,就是像積了一堆心事。 陳滄抬眼,對上她不遮掩的目光。安度又咧嘴笑一下,辮子尾部的紅色橡皮圈被捋下,頭發散成波浪形,兩邊不對稱,看起來憨氣十足。 他失態地“噗嗤”一聲,剛入口的粥噴出幾粒米。 護士小驚,問是不是太燙,陳滄面赤,赧赧搖頭。 安度噠噠湊近,說:“jiejie,我也想喂他。” “可以嗎?”護士笑,征求陳滄意見。 哪有猶豫時間?安度已經替了護士位置,舀起一勺送到他唇邊。 陳滄把“同意”這個答案表達完整,點一下頭才張嘴吃了。 碗里不剩多少,安度動作專注,托碗的小手抻緊,視線只在碗心和勺子之間來回,還將粘在瓷壁的粥體刮清,發出“呃嗯”的擬聲,夸贊似地喂送完畢。 陳滄驀然走神,在想她喂兔子是不是也和現下一樣。 卻聽她問:“弟弟,你原諒我了嗎?” 他嘴角一抽,牽成微笑,接著收收下巴,和她說了首句發出聲音的話:“嗯。” * 在孤兒院待到第三日中午,劉院長笑瞇瞇傳遞好消息:“小朋友,你爸爸mama在來的路上了。” 陳滄精神一振,面露驚喜,眉目清炯,忙到大門附近守著。 安度陪他等,半小時過去,一輛私家房車停在馬路對面。 車門急急開合,走出一對年輕男女,安度一眼認出是陳滄父母,笑說:“你和你爸爸mama長得好像啊!” “兒子,滄滄!”女人向陳滄跑來,碧綠波點長裙輕盈飛揚,又鋪灑地面一圈,她屈膝將他緊緊抱進懷里。 大概是硌到陳滄吊在胸前的石膏手,她松開,打量他臉上紅疹痕跡,秀眉深蹙,肅聲問:“你怎么弄成這樣?” 陳滄還沒開口,一個男孩路過,指指安度玩笑告狀:“阿姨,是她!她給他擦花,又推他到坑里!” 女人看安度一眼,即使表情管理良好,也不難看出嫌惡——盡管只有短短半秒。 安度那句“阿姨好”卡在喉嚨沒送出,她澀澀退開,離陳滄遠了些。 陳滄母親沒說什么追責的話,摸摸陳滄臉蛋,聲音溫柔:“滄滄,不要和沒有父母的孩子玩,他們哪里知道輕重?mama平時怎么教你的?你看你,摔得痛不痛?心疼死mama了。” “曉嵐,”陳滄父親走上前,低聲阻她多語,“你別和兒子灌輸這些!” 他蹲下和陳滄平視,關心幾句后,對陳滄母親冷道:“在局里你怎么說滄滄在堂哥家?萬一兒子真的走丟,上哪兒找去!讓孩子一個人在這兒,不帶一點腦子!” 楊曉嵐嗤笑:“陳裕平,你怪我?不是你手下辦事不利,那批貨忘了報稅卡在海關,又被押在緝私局,我們會被沒收手機盤問兩天?我替你一筆筆記賬,飯都顧不上吃,你和我一起接的滄滄,事發突然,我忘了,你也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吧?” “別說得你很累,我也在找人解決!生意上的事你就應該少插手!你一個當媽的把孩子落哪都能忘,現在有理?” “你當爸的就可以不管孩子了?我說帶上兒子,你說辦事不方便,明明是你交代兒子站在原處等,說很快回來。” “我什么時候不管?” …… 父母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指責,他們的聲音像離他很遠,陳滄離開他們的圍擁范圍,歡欣情緒早降至沉冷。 他們“著急趕來”與“溫柔關心”,不能說完全沒有真情,但推卸與掩蓋失職更符合最終目的。 只要表現過在意與心疼,大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原諒自己的錯誤,并篤信孩子不會記得,一覺醒來,又能扮演好父母。 不應該抱期待,也沒什么好難過的,他們歷來如此。倒是女孩……被無辜安上罪名。 陳滄走到安度身旁,安度表情很委屈,他近一步,她挪一步。 楊曉嵐和陳裕平總算停了爭吵,陳裕平攬攬她肩膀,兩人恢復恩愛模樣。 楊曉嵐目光重新鎖在安度身上,“小姑娘,這幾天滄滄都和你在一起嗎?” 她語調還是柔和平靜的,容貌美艷,香水味清新淡雅。安度不覺得舒服,答是,又怯怵地說對不起。 “你爸爸mama呢?” 安度搖頭小聲:“他們沒了。” 楊曉嵐像找到了分擔對象,扭頭對陳裕平道:“我沒說錯吧。” “我也沒有。”陳滄離安度更近,悄聲說。他聲音恢復一半,有些粗啞,隱含慍怒。 兩個小人肩膀挨著,站位像和大人對峙。 陳滄冷掃父母一眼,平靜地對安度重復:“我也等于沒有。” 楊曉嵐沒聽見,彎下腰,讓“指責”聽起來盡可能寬容:“寶貝,你怎么能給滄滄亂擦東西還推他呢?以后不能再這樣對待小朋友了哦。” 陳裕平幫腔:“對,叔叔阿姨給你提個醒。” “不是她害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陳滄出聲,輕咳一下,音量抬高,“我喜歡和她玩。” “爸媽,不要說她。”他牽住她的手,握緊。 安度卻胸腔漸聳,抽搭起來。她掙脫他,捂著臉撇嘴哭:“我明明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劉院長聞聲快步,“怎么了安安?” 安度如找到庇護,不抑淚水,“劉爺爺,我不知道他過敏,也不是故意推弟弟的!你給我作證嗚嗚……” “我作證。”陳滄抿唇,抬手想再牽她,安度躲開。 劉院長把她護在身后,還原真相:“陳滄爸爸、陳滄mama,是安安把陳滄帶回來的,她看他一個人在路邊等不到你們,就接待他吃喝起居。” “兩位……”院長欲言又止,嘆一聲,最后只說:“小孩子玩游戲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安安的愛心值得表揚,不要打擊孩子的善良。” 兩大人面面相覷,假笑僵掛。 “你別哭。”陳滄保持朝向安度,簡短堅定地申述自己的立場:“不聽他們的。” “嗚嗚……”安度什么都聽不進去,正午火傘高張,她被曬得腦子嗡嗡響,心里和身上都難熬極了,只想大聲哭出來發泄。 * 一聲喇叭鳴響,鐵門緩開,駛入一輛氣派的SUV,停在專屬車位。 易美珍蹬著高跟鞋從容下車,一身格紋皮風衣,齊耳短發,干練氣場。 她遠遠和劉院長點頭招呼。 安度等到更大的靠山,撒腿就往易美珍懷里撲,近乎嚎啕:“奶奶,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道過歉了!” “小安安,寶寶,怎么了?”易美珍把她抱起架在臂彎,安度緊摟她脖子,往她衣服上抹淚。 劉院長同她介紹陳滄父母,簡單說明來龍去脈。 楊曉嵐和陳裕平稍愣,裴家在郡城小有名望,易美珍于他們既是前輩又是長輩。 他們展起禮節笑容,解釋說沒有責備安度的意思。 陳滄站直,規矩地向易美珍鞠躬,“奶奶好。” 易美珍神容端莊,親和笑道:“多大點事兒。” “安安不哭了。”她將安度放下,摸摸陳滄的頭,“你們是好朋友嘛。” “我們安安呢,平時我寵著她,是比較皮。”易美珍對楊陳二人笑笑,“陳滄也是個乖巧孩子,玩鬧骨頭受傷,要好好養。” “安安沒注意,做錯了。我回頭教育她。” “沒有沒有,”楊曉嵐略顯尷尬:“誰也不想孩子受傷,滄滄貪玩也不對。” 安度仍在抽噎,揪住易美珍衣擺。 易美珍微笑:“好在你們家孩子聰明。但是當家長心還是不能太大,小朋友行蹤地點都要時刻掌握,不然很危險。” “是我們疏忽。”他們認責,欲領陳滄回家。 陳滄沒動,安度嗚咽斷斷續續,他聽著看著,眼圈也微微發紅。 “謝謝。”他對安度說。 易美珍觀兩個娃娃鬧別扭,覺得好笑,“安安,去和你的新朋友再聊聊天。” 安度聽話地踱過去,但低著頭不作聲。 她鼻子小,眼睛大,臉蛋圓嘟嘟,羊角辮隨著抽泣輕顫。 雖然哭起來也不算難看,但還是笑起來漂亮,陳滄有點想摸摸她的腦袋。 僅僅是想,他沒這么做。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只再嘗試觸碰她衣袖,這次安度沒躲。 易美珍隨口向陳滄父母問道:“你們還有貨品滯留在緝私局?” 楊曉嵐和陳裕平說是,容色焦慮,又喚陳滄:“兒子,該走了。” “稍等。” 易美珍撥出一個號碼,“老鄭,是我。……不是我的事,是我兩個朋友。他們過海關有一批貨物被你們扣了,你看能不能盡快通融通融?” 兩人對視,立時反應,陳裕平擺手,“不好麻煩您……” “姓陳。”易美珍笑笑,和電話那頭說:“……嗯,謝謝。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解決了。”她收線。 楊曉嵐一下熱絡,笑容舒展,連聲道謝,“老公,今晚就請易女士和她孫女一起吃飯,我訂包廂。” “小事,不用。鄭局長是我高中同學,你們明天去簽字就行。”易美珍看向陳滄和安度,“中午就在這邊食堂用個簡餐,讓兩個小朋友再多玩一會兒。” * 小廚房做幾道精致小炒,一行人圍坐圓桌,兩家談笑交流,互通信息。 陳滄家里主營電線電纜生意,才來郡城發展連鎖,房子定址很巧地和裴家屬鄰近小區,學區也是同一個。 陳滄實際比安度年齡大一歲,已經辦好入學,和安度同級不同班。 楊曉嵐和易美珍聊到孩子個性,易美珍欣賞道:“陳滄心性堅強,能吃苦,以后肯定有出息。安安就嬌氣多了,去醫院扎個手指都哭。” “小姑娘性格也好的,不怕生,長得標致落落大方。”楊曉嵐回贊,話閘大開:“滄滄確實很早就懂事。他兩歲多不到三歲的時候,我和他爸剛打算下海,沒辦法啊,帶著他全國各地跑。可能是不適應,他總會半夜尿床。” “我們有時發現不了,他還會自己偷偷拿被子蓋住,要面子得很。后來帶他去治,醫生開了中藥煎服,那藥特別苦,大人都要皺眉,他能一點不鬧地全喝完,還真給治好了。” 陌生人拉近距離的最好方式,就是以普遍經歷作為話題——爆料小孩糗事好像是大多已育人士的共通法門,也不管小孩介意與否。 “媽,我想吃牛rou,夠不到,你夾給我吧。”陳滄扶額,找了個借口打斷楊曉嵐,下意識望向安度,沒有原因,他一萬分不想她知道。 安度奶奶的那通電話,他雖悟不透徹,也明白是自家父母有求于人,才有態度轉變。 這種見風使舵的行為使得他如鯁在喉。 羞愧縈繞心間,陳滄飯席也沉默。倒是安度心情恢復得快,能和他爸媽應對兩句,笑嘻嘻地講學前班趣事。 此時她正拿幾瓣橙子擺拼盤,戳戳他,“弟弟,你看。” 應該沒聽到,陳滄舒一口氣,拿一顆圣女果點綴在中間,“好了。” 易美珍糾正:“安安,不是弟弟,要叫陳滄哥哥。” “喔!原來你比我大!”安度眨眨眼,手比劃頭頂,“你比我高。” 她想了想,心服口服地甜笑:“陳滄哥哥。” “……”陳滄語塞片刻,輕聲應了。 * 日暮,劉院長舉臺膠片相機,提議他們在大門合影留作個紀念。 氣氛融洽,將分別時,易美珍對安度說:“安安,你還沒有和陳滄哥哥做正式的自我介紹。” “哦,好。”安度背著小手,直視陳滄,“陳滄哥哥,你好!我叫裴安度,是郡城小學一年級(4)班的學生。” “到你了。” “我……”陳滄戴著口罩,不甚自然,沒想好怎么回應她,卻看得出眼底含笑。 “陳滄哥哥手不方便,嗓子沒好全。”易美珍笑,拉著安度同他們道別。 “等一下。”安度跑回去,忽地抱住陳滄。 陳滄一僵,猶豫著單手回擁,手掌很輕地搭在她背上。 大人們見狀笑成一團,說他們短短兩天就感情深厚,楊曉嵐道:“從沒見過他愿意和其他小朋友黏一塊。” 兩個小影子重疊,擁抱只有幾秒,安度和他分開時,背帶裙魔術貼粘上幾條他的紗布絲。 她說:“抱了就不會那么痛,能好得快一點。” 安度上車,探頭招手,“陳滄哥哥再見!” 晚暉浮游,和第一天與她初見時并無二致。 父母啟車催他,心緒升沉,此刻松快大約謂之慶幸——慶幸與她相遇相識。 陳滄揚起右臂,吐字清晰鄭重:“再見。” —分隔符— ?謝謝。艱難地追回一筆款,抱歉遲到。 圖感謝@泡面,哈哈哈哈太可愛了! 依然是【本章報更博】,評論抽4人送奶茶錢,平分200元,小小歉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