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維羅納的玫瑰
01 維羅納的玫瑰
正在天之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國降臨,旨意行在地上,猶如行在天上 在牧師莊嚴的禱告中,穿著黑衣的人群紛紛低首默哀,綠草如茵的墓地里,只有烏鴉的叫聲與黃昏的余暉相伴。 小女孩注視著墓坑中漆黑的橡木棺材,棺蓋被荊棘玫瑰的圖案包裹,那是屬于維羅納公爵的家徽。 她強忍住眼淚問:把mama埋在地下的話,上帝真會將她的魂靈帶往天堂嗎? 她微弱的聲音讓身邊高大的男人顫抖了一下,深綠色的雙眸黯淡無光,他凝視著遠處圣帝諾教堂的尖頂,長久的沉默后,終于低沉的說:我不知道,克羅莉絲沒人知道。 那為什么要把她埋住克羅莉絲試圖讓嚴厲的父親回心轉意,把棺材重新打開,她想要再次見到母親的臉,即使每個人都說她已經死于肺病。 公爵將手中的玫瑰扔進墓坑,這次他很快給出了答案:是為了讓她的rou體免遭野狗和烏鴉啄食,克羅莉絲。 殿下?殿下? 一聲低低的呼喚讓克羅莉絲抬起頭,透過禮帽下遮面的黑紗,腳邊的墓坑與回憶中別無二致,但這次里面躺著另一個人。 身旁的管家艾蒂安不斷用眼神示意她,神色擔憂,克羅莉絲面無表情的親吻手中的玫瑰,將它拋下墓坑,仆人用黑褐色的土壤一鍬一鍬的覆蓋住暗紅色的花瓣,隨棺材的主人永眠于六尺之下。 總算是結束了,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葬禮是肅穆莊嚴的場合,從彌撒到下葬,很少有能休息的時間,更何況葬禮的主人公是前任維羅納公爵,羅馬尼阿皇帝的弟弟。 所有翡冷翠王室成員按照教會的習俗,都應在百花圣母大教堂安葬,由教皇主持臨終彌撒,在成千上萬的蠟燭和萬壽菊的環繞下,靜靜走上天堂,繼續侍奉仁慈而又圣明的主。這位瓦倫蒂諾公爵卻有些乖張怪異,執意要將自己的墓地選在維羅納當地的圣帝諾大教堂。或許是因為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又或許這里還埋葬著公爵的妻子。 雖然這位公爵脾氣古怪,還公然拒絕過教皇的賜婚,和一位巴多利諾葡萄酒商人的女兒私定終身這件事在當時轟動一時,成為所有翡冷翠貴族抑或平民津津樂道了一年的新聞,連巴多利諾葡萄酒的價格都翻了一倍但依然改變不了他顯赫的地位,一個只需向國王、教皇和上帝下跪的人 ,他的尊貴顯赫無需多言,每位到場的貴族都恪守禮節,不敢發出異響以免淪為笑柄。 偏偏在這時,遠處轟隆隆的馬蹄聲劃破墓園寂靜的天空,煙塵中出現了一列身著銀鎧的騎兵,后面跟著一輛金頂黑色馬車,裝飾奢華而精美。 克羅莉絲心頭一緊,會是他嗎? 一個月以前,父親曾暗示自己,國王陛下已經有與內陸的薩法維帝國聯姻的計劃,身為公爵之女的克羅莉絲是絕佳人選,甚至沒有拒絕的機會,她的婚事就已經被國王和教皇敲定了。薩法維的王子已經啟程朝見羅馬教皇,他之后會經過翡冷翠,估計是想看看自己的準新娘是否與使者送去的畫像一致。 公爵的衛兵已經在艾蒂安的指示下上前,整齊的排開一條道,既為了迎接陌生的來賓,也能在必要的時候保護主人的安全。 雕著金色鳶尾花的車門緩緩打開,當看清了下車之人的穿戴,所有人頃刻間都明了了他的身份。 他身穿紅色絨布長袍,戴著繡滿圣經的圣帶,棕色的卷發一半被紅色圣帽遮住,胸前掛著熠熠生輝的純銀十字架,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翡冷翠的使者,里昂·德·斯福扎紅衣主教,奉教皇之命來為羅德里戈一世次子,羅馬尼阿皇帝的兄弟,阿方索·德·瓦倫蒂諾公爵做臨終彌撒,以圣子,圣父,圣靈的名,愿他的靈魂安息。一同下車的神仆在一旁念念有詞,順便將一封用來證明身份的印著火漆圖章的信封交給衛兵。 可能是從翡冷翠到維羅納的冗長旅途使養尊處優的主教疲憊不堪,他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克羅莉絲暗暗打量著這位名叫里昂的主教,他看起來與自己年齡相仿,二十歲左右,不過年輕的紅衣主教在翡冷翠并不少見,他們往往是幾大貴族的子女,受過良好的教育,她還注意到他一直在緩緩轉動食指上的碩大的紅寶石戒指,冷淡的神態中透著一絲倨傲。 如果在平時,克羅莉絲一定會虔誠的輕吻他的戒指,然后邀請神職人員前往維羅納的城堡共進晚餐,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只想安安靜靜的獨自呆一會兒。 克羅莉絲牽動嘴角,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么沙啞,如您所見,尊敬的主教閣下,我的父親剛剛入土為安,彌撒早已經結束,您請回吧。 她說話時,里昂也一直在打量眼前的女人,不得不承認,即使以最挑剔的眼光來看,死去的維羅納公爵之女的美貌也無愧于她傳聞中的盛名:雖然她耀眼的金發被黑色緞帶盤在腦后,黑禮帽和面紗遮掩了部分牛奶般白皙的肌膚,依然能看清她湖水般碧綠的眸子,小而挺的鼻子,微微上翹的嘴角好像時刻都帶著嫵媚的輕笑,長而濃密的眼睫在臉頰投下兩道玫瑰色的陰影。 尤其是她的眼睛,在說話時散發著光彩,里昂有一瞬間的失神,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凝視鏡子。 主教卻并沒有因為公爵已經去世顯出驚訝或尷尬:翡冷翠的信鴿飛得太慢,我們沒收到消息......太遺憾了,我無法完成教皇的使命了。 他話鋒一轉,突然壓低了聲音:殿下,我必須和您單獨談談,教皇還傳達了一道機密的旨意,只能告之您一人。 ****** 圣帝諾教堂就在墓地的盡頭矗立,奶油白的墻壁和深紅色圓頂,在維羅納的任何一個方向眺望遠處,都可以看到它的塔尖,能安葬在這里的只有維羅納的公爵和其家人,當然,在這里密談也再合適不過了。 斯福扎主教隨手打開一間懺悔室的門,擺出請的姿勢。 艾蒂安灰白的眉毛皺起來:小姐,這他擔心克羅莉絲的安危,雖然他已經確認了那封教會文件的真偽,但誰知道這位從翡冷翠趕來的神父是不是心懷鬼胎,他寬松的長袍看起來就是個藏兇器的好地方。 斯福扎主教輕笑:保持警惕是必須的,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只是向新繼位的瓦倫蒂諾公爵傳達教皇的旨意,不放心的話,你們盡管來搜身好了。說著脫下外面長長的紅色罩袍。 艾蒂安當然不會客氣,他仔細的查驗一番,最終確定沒什么能威脅到公爵小姐的安全,才退遠些,讓公爵的衛兵守在大門之外。 克羅莉絲不害怕里昂主教會否有什么陰謀,一旦他有什么異動,一定會在眨眼間被外面把守的士兵用長矛捅成刺猬。 她緩步走進懺悔室,里昂輕輕關上門,插好門栓后轉過頭來,凝視著摘下面紗的克羅莉絲:難怪他們都稱您是維羅納的玫瑰,克羅莉絲小姐,您確實是個絕色美人。 他臉上疏離又傲慢的神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味盎然的打量,用十分真摯的語調贊美她。 克羅莉絲心中疑惑,隱隱預感到事態不妙,就在她想要打開門呼叫艾蒂安的瞬間,里昂突然抬起手,紅寶石戒指的微光在暗室中閃爍。 那塊價值連城的寶石并未鑲嵌在指環上,現在它像蓋子一樣被打開了,瞬間一股白色粉末從中噴出,克羅莉絲毫無防備下吸入了不少,她的眼前立刻像被蒙上一層白色紗幔,整個人昏昏欲睡,恍惚間她聽見有個聲音說:睡吧,殿下,你是安全的,沒人會傷害你。 她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了,漸漸跌入了一個黑甜的夢中。 ****** 克羅莉絲在一陣顛簸中醒來,她眼前一片昏暗,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她大概是被綁架了。 抬手摸了摸兩邊,她大致知道自己在一個長條木箱子里,而箱子是在一架馬車上。 克羅莉絲忍著渾身的酸軟猛敲箱蓋,一下,兩下,終于在第五下時得到回應:別敲了,女公爵,你只能暫時住在里面,等我們離開維羅納你就能出來,如果你繼續不聽話,我就拔光你的衣服將你綁在馬背上。 那語調十分輕佻,克羅莉絲分不清是玩笑還是威脅,但她已明白現在是無法求救的,她只是想聽聽外面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漆黑的箱子里,即使留有透氣的小孔,她依然感覺難以呼吸。 剛才回答她的人不是那個自稱里昂·斯福扎的男人,但聲音同樣耳熟,克羅莉絲腦海中劃過閃電,是那個和斯福扎主教一同下車的神仆!他說話時始終低著頭,都不曾露出正臉,原來他們是一伙的。 這些假扮教廷使者的狂妄之徒,顯然他們將她昏迷后從圣帝諾教堂運了出來,但究竟是用何種方法,可以瞞過戒備森嚴的守衛?難道是以她做人質威脅了忠心耿耿的艾蒂安。 想到年老的管家艾蒂安,他對自己就像對待女兒一樣,克羅莉絲一陣揪心,他現在一定急的快發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克羅莉絲覺得自己是被遺忘了,她忍不住又要敲打木箱板時,箱蓋被打開了,克羅莉絲還沒來得及適應外面的光線,就被用厚布帶蒙住了眼,雙手也被反綁在身后,扔進一個稍大點的箱子里,她可以坐在里面,但不能站起來。克羅莉絲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躲過各處崗哨警衛和城門口盤查的,車子在繼續搖搖晃晃的前行,顯然還沒到達綁架犯的老窩。 一路上,她的眼睛始終被蒙住,嘴被布條塞住,只有偶爾喝水時才被取下,克羅莉絲能感覺到一把冰涼的利刃抵在脖頸的血管上,伴隨著那名神仆親切的話語:最好別給我添麻煩,尊貴的殿下,我們在到達目的地前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了。 所幸這些匪徒沒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在暗無天日的被綁架途中,克羅莉絲唯一不能忍受的居然是她一直穿著一件衣服,而且箱子里都是灰塵,還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她感覺自己頭發和身體都要發霉發臭了。 饑餓會影響人質的安全,臭味卻不會,也不會有人關心維羅納女公爵的儀容問題。除此之外,這幫匪徒的計劃周詳、行為老辣,不僅在光天化日下假扮神職人員,偽造文書,褻瀆神靈,而且無論克羅莉絲怎樣套話,都不能問出有用的信息,斯福扎主教幾乎不說話,而神仆總是用嘲弄來回答她的問題。 克羅莉絲恍惚的打起瞌睡,她打算養足精神,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咚的一聲,馬車突然停下,克羅莉絲撞在箱壁上,腦袋嗡嗡作響。 她感覺自己呆的箱子被抬下車,光線從透氣孔中射進來,一根根分割她的身體,她變成一條被海浪拍上岸邊的魚,只能在掙扎中窒息或者被宰殺,她閉眼回憶模糊在久遠記憶中的母親,希望借此抑制顫抖的雙手。 木箱穩穩落在平地上,打開箱蓋的那一刻,她聞到了海風的咸腥味。 熱烈的陽光下,一個高大的影子罩住了自己,蒙眼的布條被粗魯的扯下,克羅莉絲一時適應不了刺眼的光線,她勉強睜眼,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烏黑的發絲有些凌亂,和自己無數個夜晚夢到的一模一樣,虛幻又真實。 他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是那名神仆的聲音,語調歡暢又戲謔:好久不見,親愛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