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葉楓只是一個別扭的小癡漢

    最近每一天回家都是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加上好幾次晚回，mama也注意到我的不對勁。

    最近怎么回事啊？學習怎么樣啊？她給自己夾菜。

    我含糊搪塞:還好，準備競賽有些難題會留下來解決，忘記時間了。

    她看起來不甚在意，只說要注意正課。

    對了，你在學校跟同學們相處怎么樣啊。有沒有交到好的朋友呀？對方家里條件怎么樣？無論如何一定要多認識一些人啊，這所學校的小孩兒都是有背景有家世的，你跟他們打好關系，以后對你百利無一害的呀。

    我放下筷子起身。

    誒？小楓，不吃了嗎？再吃一點呀。

    不了mama，你吃吧，吃完放著就好，我做完作業來收拾。

    哦。她有些疑惑，又用我聽不見的聲音嘀嘀咕咕一會兒，吃完回房間了。

    從浴室出來已經不早了，我半長不短的頭發濕噠噠滴著水，流過臉頰脖子后背，最后把睡衣一起打濕。

    我就像只狼狽的落湯雞，渾身上下寫著可憐兩個字。

    我沒有精力去擦頭發，即使這個長度吹兩下就會干。

    我從未如此頹廢過。像這樣垂頭喪氣地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懷里抱著個跟我格格不入的粉色便當盒，表情比哭還難看實際是根本哭不出來。

    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作為一個毫不起眼默默無聞的普通人，每天死板教條循規蹈矩地生活，作息規律到令人嘔吐，世上怕是再沒有比這樣的人更無趣和沒勁的了。

    可突然有一天，你遇到一個人，不小心向她伸出手，真的只是不經意的好心，卻由此被她愛上。

    一個漂亮的，耀眼的，散發著光芒，跟你這種黯淡無光的人永遠不是一個世界的女孩兒。她說喜歡你，要和你在一起。狡黠的目光里又滿是愛慕與欣喜。

    我是看不懂這樣的人的。長久以來的不安，除去給自己找的種種借口，其實不過只是我內心深處的自卑。我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配不上她的喜歡。

    我為著這點兒卑微的心思一次又一次逃避，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開。終于有一天，我如愿以償。她不喜歡我了，或者說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否還喜歡。因為她幾乎完全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就像從未出現過，一切都是我孤獨太久發瘋做的美夢。

    但手上的盒子，床頭的紙袋，冰箱里的巧克力，還有消失的外套。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讓我能稍微擁有一些些實感的東西。同時我又近乎可憐地發現，原來我和她一起擁有的回憶竟只有這么一點。

    我強制自己停下發呆和胡思亂想，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可很快我又睜開，魔怔一樣盯著身旁的紙袋看。

    看著看著不覺間就拿了起來，掏出里面的東西放在眼前。

    我幾乎忘情般嗅了上去，臉埋在里面，深深地吸著上面殘留的味道。

    過去小半個月，哪里還能留下什么味道。

    我快要忘掉那股惑人的香氣了，但我又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如果，如果她能再出現在我身邊，哪怕她身處茫茫人海，我也能記住她找到她抱緊她。

    但她似乎不愿再見我了。

    我就這樣將那件內衣貼在臉上，直到把臉憋到漲紅，直到身體傳來陌生的空虛感，直到在我臆想的味道中慢慢睡著。

    我從未如此狼狽過，像這樣鏤心刻骨地思念一個人。程穎已經快要成為我心中的一根刺，時常痛癢，無法觸及，無法遏制。

    我真想她。

    又是一天下學，我恍恍惚惚走錯了方向，回過神已經到了我和程穎第二次見面的天橋。

    我撐著欄桿向下俯瞰，只覺得今天的景色和那天看到的也沒什么不同。或許這座城市天天都是這個樣子，永遠一成不變，枯燥無味。

    可程穎不一樣。她始終那樣鮮活靈動，富有情感，朝氣勃發。一切美好的形容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我心里在期待什么呢？

    我期待過她的擁抱，期待過與她共度的時光，期待過她會不會在起舞時予我一個吻，期待即使我膽小避著她，她也能一次次笑著來到我身邊。

    我喜歡她嗎？我當然是喜歡的。就像她說的，一見鐘情也好，見色起意也罷，沒有人能不喜歡程穎。她太美好了。她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到強勢，沒多久我就發現，原來我滿腦子都是她一個人。

    程穎，程穎。

    為什么偏偏我是個女生。為什么偏偏在我無能為力的時候出現呢。為什么我沒膽子順從自己的心呢。

    無論多少次都是這樣，這樣的窩囊軟弱。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背后傳來她的聲音，一瞬間我以為是自己幻聽。

    但她確確實實走到我的身邊，腳步聲都十分清晰，和我一起把手臂搭在欄桿上，像之前一樣的不拘散漫。

    好久不見啊，怎么樣，有沒有想我？

    她側過頭和我對視，眼神始終自如坦蕩。即使我不說話，也靜靜看著我，耐心等我開口。溫柔的笑意深入眼底，甚至能看出一些溺愛。

    她一直都在縱容我，像在看一個孩子。

    你呢，你有想我嗎？我反問。

    程穎說你很壞誒，明明是我先問你的，為什么要反過來問人家啊，要我先回答太過分了吧。

    想的。我說。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回答得這么干脆，稍微頓了頓，很快恢復神情:我當然也是想你的啦，畢竟這么久沒見了。但我以為你一直躲著我是不想見我呢。

    不是我想否認，可半天又說不出辯駁的話。我確實是在躲著她。

    她見我說了兩個字又沒了下文，不在意地笑了笑，扭過頭看向下面了。

    程穎盯著底下的車流看了會兒，再次開口:我其實每天都會來這里看一看。或許看到太陽落山，或許看到高峰期過。站到沒勁了才往回走。

    她抬頭看我。

    今天是這段時間第一次，在這里看到你呢。她帶著笑，卻有些假。

    我心里又在抽痛。她既然每天都會來。那么只要我在之前的任何一天來到這里，就一定能見到她的。

    我為什么不早點來呢？

    這次你也要逃嗎？她打破沉默。

    我慌了神:什么？不，我

    我沒記錯的話，你生日快到了吧。她十分貼心地為我轉移話題。

    學校每年都有藝術節，今年是21號22號。后一天剛好是你生日。

    我可以給你過生日嗎？

    可以。我沒跟上她思路，只下意識回應。

    那你生日以后，可以跟我在一起嗎？她緊接著問。

    我說不上話。我沒感受到我頭腦發熱，所以現在聽到程穎告白的話，已經不會再臉紅了。可代替害羞的是另外一種濃重的酸澀情緒，讓我更加難受。

    我們不能只做朋友嗎？我不帶希望地問。

    我們為什么就只能做朋友呢？這回換她反問你喜歡我的不是嗎？你喜歡我卻要跟我做朋友，為什么。

    她眼中是真實的不解。

    我強撐著回答:不是的學姐，我我不喜歡你的。我把你當做很好的朋友，很好的jiejie。我很敬仰你，尊敬你。但不是那樣的感情。

    她嗤笑一聲。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的笑容不再是溫柔或是調戲的。她笑得甚至有些蒼白諷刺。

    葉楓同學。她冷聲開口。

    你覺得這話你自己聽了，能說服自己相信嗎？

    你明明第一次見到我就喜歡上我了。眼神動作表情，藏都藏不住，都貼在腦門上了卻還嘴硬著跟我玩兒什么朋友游戲。

    你喜歡我，卻讓我苦苦地追你等你，難道說你只是單純享受我追求你的感覺，所以不愿意跟我在一塊兒嗎？

    我沒有！我徹底失了分寸。

    第一次聽到她這樣盛氣凌人又冷漠的語氣，我只能急著否認:我不會那樣對你，我永遠都不想傷害你。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耽誤你。如果我們兩個真的在一起，未來會有多大的阻礙暫且不提。兩個女孩，作為同性，本身就是最大的阻礙了。這個社會永遠無法接納我們。

    為什么一定要這個狗屁社會接受才能談愛！她帶著火氣向我吼。

    我也崩潰大聲地說:可不被接受就永遠無法大大方方在一起啊！

    我抬頭捂著眼睛，鼻頭一酸，竟想要落淚。

    為什么我們的關系不能止步于朋友呢？我甚至可以把你當做親人，當做最重要的人。但我沒辦法真的告訴自己，我是喜歡你的，是想和你談戀愛成為情侶。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談談，很想告訴你這些，很想向你解釋和坦白。可我根本就說了一堆沒用的話。程穎，程穎學姐，我配不上你的喜歡。我懦弱無能不敢面對，我也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好。我不值得你這么好的人這樣用心的對待。

    我們注定不能在一塊兒的。所以無論我有多不舍，多難過，我都不能答應學姐。只有這個，真的不行。

    在程穎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那樣狼狽，那樣悲傷，那樣無助，簡直不像我能做出的表情。

    可我現在就是這么一副委靡樣子，說著荒唐的話，用著荒唐的理由，推開我最喜歡的人。

    傻子，   她低下頭，看不到表情配不配得上，哪兒能是你說了算的。

    程穎直起身，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最平常的語氣面向我:這樣子嗎？那好吧，我就追你到你生日那天。你生日之前，我都會喜歡你   的。人的感情是無法控制的，你總不能強迫我終止吧。

    我紅著眼眶，愣愣地點頭。

    她也點了點頭繼續:你不答應我也沒關系，我不會再找你吃飯了，不會私自送你奇怪的禮物。但你一定要知道哦，我是喜歡你的，我還喜歡你呢。此時此刻，在十月23號前的每一天，每一時刻，我都會喜歡你。

    但如果到那時，你，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話，那我就放棄你，不再糾纏你啦。

    說著她還故作輕松地拍了拍我的肩:安心啦。

    但是哦，她轉過身去，收了笑意看向橋下，語氣又變得冷酷不過說句實話。我這這個人，不喜歡跟我喜歡過但沒得到的人交朋友，挺尷尬的。等時候到了，不如就當從沒見過吧。以前的東西都忘了，不再影響你了，好嗎？

    我看著她的側顏，張嘴囁嚅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好字。

    但她重新看過來，兀自下了決定:就這么說好啦。今天就到這兒吧，不早了，每次跟我在一塊兒都耽誤這么久，你回去一定很難辦吧。快走快走。

    她手移過來推我肩，催促我離開。但我此刻又像中了邪一樣一動不動。

    她收回手，不在意我的失態。

    那我先走啦，早點回哦。語氣上揚，像恢復以往相處時的狀態，像剛才的爭執與冷漠都不存在。

    我看著程穎跑走了。

    這次她穿上了外套和長襪，看上去暖和了不少。下樓梯的時候鞋子踩出噠噠噠的聲音。她總是很可愛，不經意間在我面前露出特別可愛的一面。

    和上次一樣，只不過兩個人位置顛倒，我在上面看著她。她向下往前離我越來越遠。

    好看的人連背影都是好看的。我似乎能細致地看到她每一根發絲，跑動間隨風揚起，后頸皮膚白皙細膩得過分。

    我很想叫她的名字，像她曾經叫住我一樣。這樣她就會聽見我的聲音回頭，笑吟吟答應我。

    但我沒能喊出口。

    所以她不會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