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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賞章 隗禮前世番外:花鈿委地無人收

    

打賞章 隗禮前世番外:花鈿委地無人收



    大寧十三年秋。

    寧清帝已經連續三日沒有上早朝了。

    事實上,自從三年前得了貞美人如今的貴妃娘娘之后,他便漸次荒廢朝政,沉迷宮闈。

    朝臣們起初還很樂觀,想著皇上不過是一時興頭,再美的女子看久了總有膩的那一天,到時候再慢慢勸他回轉也不遲。

    可誰也沒想到,寧清帝這次竟格外的荒唐,整整三年過去,非但沒有厭煩,近來竟迷戀到后宮佳麗三千,卻獨寵她一人的地步。

    有御史冒死進諫,說皇上縱情于聲色,是亡國之兆,惹得寧清帝勃然大怒,差點將那人當場杖斃。

    最后還是貴妃娘娘出面求了情,說是今年大旱,到處鬧饑荒,應以修身積福為要,不宜再造殺孽。

    可朝臣們沒誰會領她的情,背地里還要說她是掩袖工讒,狐媚惑主,天降的妖孽。

    晚間,明亮的燈火下,眉目艷麗得驚人的美人正低頭沉靜打絡子,桌上擺了幾十道精致豐盛的菜肴。

    門發出一聲輕響,一人形如鬼魅般飄了進來,躬身站于她身后。

    美人并未抬頭,溫婉笑道:隗禮,皇上可有說什么時候過來?

    男人陰沉微啞的聲音恭敬回答:回稟娘娘,皇上被幾位大臣堵在勤政殿,一時脫不開身,命我帶話給娘娘,請娘娘先用飯。

    燕蓮貞搖搖頭:我一個人用飯有什么趣味,還是等皇上過來一起罷。

    又舉起即將收尾的絡子給他看:隗禮,你看我打得好不好看?

    兩只活靈活現的蝴蝶依偎在一起,好不恩愛。

    男人僭越地抬頭看她一眼,進宮三年,她漸漸長開,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傾國傾城的惑人風姿,怪不得皇上越發撂不開手。

    可她的眼神卻依舊是純潔天真的,不諳世事,內里滿是對心上人的傾慕和思念。

    不等她察覺,他便飛快地重又垂下頭,回道:好看。

    燕蓮貞掩嘴而笑,一派純粹的歡喜。

    璀璨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曳,閃動無數華光,晃得人意亂心慌。

    隗禮欲言又止。

    燕蓮貞已經下了逐客令:隗禮,你不必守在這里,下去歇著吧,這些菜也先撤下去,等皇上來了再熱。

    隗禮應聲退下。

    他并未走遠,而是站在門外的廊下,仰頭看四周密密匝匝的宮墻。

    那宮墻高得很,好像連一只飛鳥都飛不出去。

    夜色漸深,宮女們舉止有素地守在左近,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擾這位殺人如麻的廠公大人。

    不多時,一個小太監小步跑過來,湊到他跟前低聲道:大人,不好了,奴才剛從勤政殿過來,聽說皇上接到密報,江南江北流民造反,已經把當地的大小官員一鍋端了,如今正往京師這邊而來!沿路的官兵竟像沒有還手之力似的,且戰且退,兵敗如山倒,聽那意思好像根本撐不了幾日!

    隗禮下意識回頭望去,今晚這頓飯,恐怕是吃不成了。

    他垂眸道:我知道了。

    小太監是他的心腹,聞言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問:大人,您不是早就有所準備?您和娘娘提過了嗎?娘娘是怎么個意思?

    他們大人未雨綢繆,早就預料到會有今日,據他所知,至少準備了兩三條后路,所以他并不是很慌。

    可皇上和那一眾朝臣就不一樣了,他過來的時候,平素斯文儒雅的帝王驚慌失措,堂堂一個真龍天子,竟然連點寧為玉碎的風骨都沒有,一迭聲喊著要遷都。

    那些大臣們也都是沒什么用的,都這節骨眼了,還在吵鬧著jian妃誤國,請皇上處置貴妃娘娘,好像如今這大廈將傾的亂局全都是一個弱女子造成的,殺了她就能力挽狂瀾似的。

    嘖,長年隨侍在隗禮身側,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清楚,這位娘娘的性子最是綿軟和順的,還有些善良過了頭,莫說禍亂朝綱,就是有什么人因為忤逆頂撞了她而被隗禮按宮規處死,她也要哭上好半天,自責得要死。

    因為這個,他們大人這兩年都不敢隨便殺人了,就算實在忍不住,也只能偷偷摸摸地cao作,不敢讓娘娘知道。

    隗禮道:我沒有提,她不會答應的。他準備的幾條退路里,全都少不了讓她死遁出宮這一條,可他看她的模樣,早已是情根深種,絕不肯拋下皇上跟他走的。

    啊?那、那怎么辦啊?小太監有些著急。

    怎么辦?掩在寬大袖子后面的手指用力握緊。

    左不過陪著她,她死,他跟著死,她活,他便跟著茍活下去。

    沒有第二條路。

    三日后,皇上攜后宮佳麗及文武百官倉皇出宮,向北而逃。

    不日,四王爺帶兵謀反,困皇上于驪山腳下。

    隨行數萬武將公然抗命,拒不出兵,逼迫皇上斬殺妖妃。

    皇上掩面而泣,不忍親自動手,派隗禮送毒酒過去。

    天上忽降大雨,隗禮雙手青白,死死端著托盤,連傘也不打,一步步往后殿去。

    雨水將渾身淋了個通透,雙腿被厚重的布料裹挾,每走一步都滯澀沉重。

    燕蓮貞坐在梳妝鏡前,長發委地,一塵不染的白色里衣包裹住她窈窕的身軀。

    聽見門響,她并未回頭,柔柔弱弱道:是隗禮嗎?過來幫我梳妝罷。

    她應當已經知曉一切,卻比他想象的還要平靜。

    隗禮將托盤放在一旁,走到她身后。

    活是做熟了的,一雙巧手在如鴉青絲中交繞疊挽,不多時便梳好一個輕盈嫵媚的墮馬髻。

    他拿起花瓣形狀的金箔,在她額間貼出一朵梅花,又為她畫了遠山眉,點了朱紅色的口脂。

    今日的她,格外美艷,像一朵花開到最盛之時。

    一切終了,他咬了咬牙,越矩地扶住她的雙肩,低頭耳語兩句。

    他說:娘娘,我已將壺中毒酒換成假死的秘藥,您放心飲下,晚些時候,我想辦法把您送走。

    她含笑搖了搖頭。

    眼睛亮得驚人,她的態度柔軟卻堅定:我已做了決斷,皇上為了我拋家去國,犧牲良多,我自然也可以為他去死。

    隗禮試圖點醒她:皇上本就無心于國事,貪圖享樂,即使不是您,也會有別人,您以為他真的用情深重嗎?他若真的在意您,便不會

    燕蓮貞用眼神阻住他接下來的話,她笑道:隗禮,你對我的一片忠心,我很感念,但我意已決,不必再勸。

    她站起身,將朱紅色繡滿白芙蓉的華麗衣袍覆上身軀,意態優雅地抽出墻角掛著的佩劍。

    劍聲錚鳴,隗禮沒有回頭,輕聲問: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

    美人干凈利落地將劍橫于頸間,從容赴死。

    她當然知道自己只是這場荒唐鬧劇的犧牲品,什么國破家亡,什么餓殍遍地,和她有什么相干。

    可為了那個多情帝王的疼惜和愛憐,她愿意擔這個罵名。

    聽到她倒地的聲音,一顆淚落了下來。

    她終歸是不記得他的。

    他在她的人生中,連個過客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塊平淡無奇的背景板。

    他回過頭,撿起沾滿她鮮血的利劍,毫不猶豫戳進自己心窩。

    她死之后,他的生命,再無意義。

    額間花鈿脫落,跌進血泊里,她發間的翠翹金雀,也委頓于地,黯淡下去。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