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夢
宋千凝頂著眾人目光墊上軟墊,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她想不通,顧蕭這算良知未泯,挽回自己做的錯事,還是純粹對她抖動的腿腳不爽利。待回過神,她又訝于自己已經開始琢磨他的心思,像話么,隨意惹怒只野犬,約莫脾性大的日后見著仍會記仇來撲咬,哪管你疼不疼呢。 她氣自己心志不堅,不屑地暗斜他一眼。 這一眼被有心人捕捉到,卻顯得分外含情脈脈。顧同隔著圓桌,遙遙敬酒:三年未見,大哥和千娘心有靈犀,想來感情甚篤。 顧蕭舉杯的手頓了頓。 雖一母同胞,但顧同與顧蕭恰恰應證了老話: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顧蕭從官,偏似他父親秉節持重,但相比不惑之年久居高位的顧延世,他更善于掩藏鋒芒,白衣玉冠,氣質天成。而顧同從商,除卻宋千凝手下兩間成衣脂粉鋪子,顧府重頭船運等營生皆由顧同看管,常年在外走馬,是以生得更粗獷魁梧。 顧同與顧蕭關系流于血緣,比嫡庶兄弟還不及,不是因為顧錢氏多偏疼誰,根結在于顧府樹大招風,顧延世大權在握,府上其他人的仕途未必好走。權力好似一桿秤,那頭壓著皇權,這頭哪怕翹下一丁點兒,害得何止自己。京城世家心知肚明,送上去的,不貪多,精亦有道。顧蕭為嫡為長,顧同從意識到自己成為棄子的那日起,再沒給過好臉色。 今日敬酒算破例之舉,顧延世難得開懷大笑,輕拍庶子腦袋訓導:合氣連枝,方成大器,多與你大哥五哥走動,莫鬧得生分了。 謝父親教誨。 小兒仰面笑得乖巧,宋千凝著實咋舌,一個塞一個深藏不露,原來是自小練就的本事。在園子踢打下人時那架勢,簡直與現下判若兩人。顧蕭全須全尾回來究竟眼紅了多少人,不僅賣力繞過顧同坐在顧延世身邊,且得了這樣一番話,難怪云姨娘在宴上話都多了幾句。宋千凝看看笑靨如花的云姨娘,比對顧錢氏八風不動的端莊,感嘆花無百日紅,娶正妻時愛她大度嫻雅,娶小妾又留戀柔情小意,連帶對庶子也寬容些,愛屋及烏當真可怖。宋千凝再回頭比對自己,她與顧蕭正經拜過天地,拜過父母,關系卻一團亂麻,哪里及得上談愛,她嫁進顧府為權為勢,求仁得仁。 代價也不小。代價她想不起來,有些糊涂摻點惆悵,瞇眼一看手中杯,虛影拉拔出來,成了兩個。難怪。酒入肚腸,才愁氣侵體啊。 宋千凝記得規矩,僵坐著凝神一動不動,甚至在心底噓聲,安靜些,醉酒不能叫人知曉。 所幸沒人在意她,因著顧錢氏到底拾起了主母威風:百善孝為先,老七年紀尚小,多陪陪云姨娘盡孝,莫學沉之,三年五載在外,家書都吝于寄一封,若不是回來將禮數補全了,看顧府且容得下你。 母親這是嚇唬誰,大爺贈的纏絲瑪瑙我還戴在身上,收了禮可得替大爺喊冤,一月一封家書沒少過呢。柳氏的十八子佛珠在手背上綴出一顆,顯眼得很。 宋千凝看不清,也不礙著她酸溜溜冒泡,鋪子里生意一月百余兩,抽給她十兩上下,攢整年買不起一顆。她好歹生于商賈,活得愈發窮酸。 一石激起千層浪,女眷在這個話頭上尤其融洽,你一嘴我一嘴,宋千凝偶爾點頭搖頭,竟應付自如。宴方過半,顧延世推說朝廷事忙,先行離去。后頭陸陸續續散人,宋千凝終于撐不住,一頭哉在宴上。 期間身子晃晃蕩蕩,內里也沒歇著。 許是顧蕭那張臉過于醒目,她竟夢到了第一次見他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