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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賭場

    

第二章  賭場



    冷空氣、灰塵膠著的屋內,油燈籠住沉默。

    宋定手里是份素面,桌對面一同吃飯的年輕女子看著價格不菲的壽司和日式糕點難以下筷,猶豫道:你根本不用給我買這些,我要和你一樣的就好。

    宋定吞食未停,慢條斯理:吃吧,以后你頓頓得吃中國餐,習慣中國食物。佐藤熏癟癟嘴,又像是想起什么:你給我的那個身份

    他抬頭看她嗯?

    她不接下文,終究拋開委屈說:我明天去福海里。一雙圓潤眼睛水波流轉,粗陋的環境越發襯托她的細美:我會幫你,一直幫你。

    宋定沉默了會,點點頭:辛苦了。

    待他吃好,看她也吃好,隨即收拾桌上東西。

    我明天要去一趟青龍會。黑幫魚龍混雜,地方軍政商宦皆涉及的到。那里將會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容納著來自各方面龐大繁復的情報,佐藤薰聞言只坐在凳子翹著腿低著頭,玩她的長指甲。

    他們之間氣氛慣常如此,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宋定蹲下抬頭看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一字一句的教她:以后,你就叫李素云。你的爹爹是賭徒,因為輸光了錢把你抵押賣到妓院。

    ---她的新身份。

    佐藤熏隨意點頭,繼續玩指甲。宋定似乎從她的反應通曉她的想法,   我們是戰友,薰。你有什么麻煩解決不了,可以來找我。

    佐藤薰果然艷麗地笑了,她害怕就此和他分離,再難以見面,想要他一個承諾:謝謝你關心我。

    這天是禮拜六。

    鈴一響,學生們快活地收拾書包,速度像汽車那樣飛快。

    唐影轉頭向后穿梭兩排尋找朋友,常安因為個子高坐在教室倒數三排。她還在慢騰騰收拾,扎著麻花辮的唐影急不可耐,湊上前笑嘻嘻:安安姐,明天逛街去吧?那糕點太好吃了,你帶我去買!我要很多很多!

    常安沒理,她依舊停不下來:唉,還有你看這天越來越熱,這涼快點的衣服也得添了,最近新開了一家店,秦利都說---

    你作業做的完嗎。常安抬眼淡淡提醒。

    不用著緊,這不有你嘛!你上星期就沒答應我的約,這回不能再賴了!

    常安告知她自己從這星期開始學車,恐怕依舊沒工夫陪她。

    兩人走出校門,唐影xiele氣苦叫:我知道的,你就喜歡沒事找事做!學車、學車、學車!一點沒意思,家里又不缺司機!你等等

    常安被她拉住胳膊撒嬌磨人,無奈看她一眼:你一個人就不行?非得我陪著?

    女孩子不能一個人逛街!有什么意思嘛!?哼,又不陪我!常安實在不理解,疑惑地看著她:為什么女孩子不能一個人逛街?

    今天李叔下午掛電話到學校說他太太腳腫老高,臨時送她去了醫院,趕不上來接她,讓她做黃包車。

    學校離家也不遠,常安在電話里表示自己可以走路回,正好和唐影一起。唐影這星期興致上來說是減肥,放了晚學都走路運動。

    因此兩人慢吞吞走在路邊,唐影沒走幾步忽的眼神發亮,嘴角彎起,搖搖常安的手:你明天不能陪我,現在陪我去個地方唄!

    哪里?

    她臉紅彤彤,有些不好意思,湊近她說一個名字。

    正大賭坊。

    常安立馬回絕:不能去。

    唐影拿起老招,打人情牌:哎呀,除了你我也不敢叫別人,我就看一下嘛,天天聽思琪他們說,我好奇得很!

    她繼續可憐兮兮搖她的手:就一下子功夫,不會耽誤回家的!唐影的父母都是內斂斯文的人,生出來的女兒活潑莽撞,少見多怪,家里人拿她毫無辦法。

    常安還是沒有答應,這個請求無疾而終。不過正大賭坊,她還真沒躲過。

    周末按計劃要開車,常安起了大早吃好早飯,在后院踩剎車、加油門,李叔坐在副駕駛教學,替她緊張,時不時在太陽底下抹一把汗。看她能把那大鐵盒子龜速挪動,高興得直夸:哎呦,我們家就是小姐聰明啊!學的蠻快喲!有天賦啊、有天賦!哎呦哎呦,小祖宗慢點!

    丫頭燕子奔到花園場上喊:小姐,唐小姐電話說找你,很急!她拉了個長長的調。

    常安自去廳內接電話。

    半小時后,正大賭場。常安確認眼高掛的牌子,一進去耳邊就炸了,好幾串鞭炮一齊放。她控制住要捂耳朵的手,到靠門一個前臺樣地方去問:你好,那人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射過來。

    常安驚覺:是你?

    是那天下雨她見到的落魄青年。

    宋定沒接她的話,只淡淡說:   我不是這里的伙計。他人向后仰靠著墻,微微慵懶瞇眼看她:你有什么事。

    常安如實相告:我來找人,一個女學生和我一般大。她不確定的問請問你知道嗎?

    他伸出手指指上面,隨口說:二樓。

    常安點頭致謝,他也不再看她,冷淡到怪異。上樓時迎面一個穿布衣開衫的大漢,拿著一大袋子東西下樓,身后緊跟著一個經理模樣的人。

    常安沒怎么注意,隨后聽見他招呼:小宋,走了!另一個男聲恭敬的語氣,勞煩多多美言......沒事常來玩玩!誒,您走好啊......

    小宋?是姓宋,還是字里有宋?

    二樓安靜很多,只有很少客人。她四周輪視,果真見一賭桌旁沙發上坐著三五個人。唐影遠遠見了她,激動的跑過來,眼圈是紅的,肢體繃緊充滿不安與緊張。

    沙發上坐著的還有一個佟仁言,是她們的同班同學,此時漲紅了臉無臉見人。

    安安姐......她緊緊拉住她的手,很緊張。

    常安把她護到身后,對那沙發里的人說:您好,錢我帶來了。

    那人哼了聲,她立馬從兜里拿出兩百多塊錢。這是她新年的壓歲,險險剩這么多,夠拿來收拾這次殘局。對方也是爽快人,見她打扮貴氣,舉止懂事又客氣,便不再為難。

    出來之后,常安看也沒看佟仁言一眼。他帶著好奇心重的唐影去賭場,只說看,最后竟然小賭又毫無經驗,只能是任人宰割,大輸一場拿不出錢,同來而未參與的唐影也一連被賭場押住。

    唐影不敢給家里打電話,想起來安安姐身邊有錢,電話打到她那里求救。

    路上未坐黃包車,常安走路,邊在腦子里組織語言。唐影余嚇未過,也不敢說什么,只有剛出來時在門口和她喏喏求了句: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家里人,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常安送她到家,把唐影扳正面對自己看著她的眼睛,語氣盡量放柔:我們從小學就在一起讀書,那個時候我mama剛離開,我整天也不說話,很少人愿意接觸我,大家都覺得我不正常。但你愿意,還費盡心思變著法逗我開心。

    唐影想哭就哭了,抽抽噎噎的,常安便拿絹子給她擦鼻涕。接著說:我覺得你善良又單純,一直把你當做meimei,她停頓一下,你一轉眼已經十七歲,你做什么我也從不干涉。

    唐影一聲烏咽卡在喉嚨,沒忍住大哭出聲。來往的行人些許注目他們,常安也沒管,輕輕抱住她專心安慰:我不是罵你。只是我真的可以次次幫你收拾麻煩嗎?你要學會自己約束自己。

    宋定到青龍幫幫堂前自報家門,口口聲聲說要入幫做事,對方都沒讓進門。

    他站那等一個白天加晚上,不吃、不喝、不走。第二日黎明守班起來撒尿,頭一轉瞧他還在那,心想這小子夠血性:帶你見下五哥,走著!

    宋定跟著進去,堂內倒是安靜,清涼的大院掛幾處鳥籠,藍藍綠綠粉翠一片。碧青的大樹下支著竹椅茶幾,上面躺著個人,著一身黑褂,三十來歲左右,黃棕的臉皮粗糙緊實、顴骨突出。

    他是青幫老五杜成寺,管賬務和人員進出,地位不上不下,幫里排得上名字。宋定早就借助賈申芬了解過青幫內外,知杜成寺喜歡會用槍的人。此刻他不卑不亢做拳,聲音洪亮的作拳:小弟拜見五哥!

    杜老五在陽光下打著折扇瞇起眼:抬起頭我看看。

    宋定抬起頭來,身體彎下去一分,眼中鋒芒悉數斂去,看似五分忠誠五分純正。

    杜老五點點頭:長得倒是俊。說罷笑笑,身邊的人也都跟著嘻嘻哈哈。

    遭了侃笑,宋定還是一幅畢恭畢敬的模樣。

    好了!他叫停身邊小弟,再問宋定:你都會什么,青龍幫可不養閑人!

    宋定眼神純良地看他,回道:我會用槍。

    一時間,人聲都靜了。

    杜老五果然興致上頭,會,是怎么個會用法?

    ......

    幾分鐘后杜老五湊身看那一排爛盆栽,問那看門的:他叫什么名字?

    丁什么的......記不得了!

    過來,你叫什么?

    宋定。

    多大了?

    二十了。

    槍法不錯,誰教的?

    宋定面不改色的撒謊:我爹,他會打獵。

    你爹人呢?

    幾年前病死了。

    哪里人?

    淮安人。

    還有什么親戚?

    沒了,若是幫里收我,這里就是我的家。

    杜老五虛扶一把:好!去過禮,以后在幫里跟著我好好干!

    宋定在青幫跟著杜五。

    杜老五管錢,手下人收保護費,他就跟著去熟悉。最多去的是貨運碼頭,他和其他人一樣看管工人卸貨上貨,隨身藏一把槍,平時不準用,只能防盜防搶。

    宋定年輕,一晃一個月,他在青幫什么都不是。

    但一切才剛開始。

    這天,他在碼頭看來來往往的船只,水路上人頭攛動,陸陸續續貨卸下船。

    平峰,每一袋子都登記好,不要遺漏一個。那平峰應下,殷勤給宋定遞支老刀牌香煙。

    他接過來,平峰立馬擦火柴給他點上。火星子燒起來,他吸一口,吐出一圈nongnong白煙霧,皺著眉頭轉身。

    宋定原本不抽煙,尼古丁嗆得他心肺十分難受,他想咳嗽但忍住了。視線一偏有個很體面穿西裝的男人,身邊站著矮到肩膀的白衣女郎。宋定無所事事,邊吸煙邊看她帽上的黑色蝴蝶結繩被海風吹起,在空中飛來飛去。

    常安認認真真地取景拍照,常子英就在一旁得意討夸獎,怎么著,二哥的碼頭景色不錯吧?風起的大,常子英隨便用手一巴掌使勁拍在她頭上,幫她穩住要飛掉的帽子。

    她從順如流:當然,是十二分不錯不然怎么能是二哥的碼頭風景?對他粗魯的動作習以為常,拿下相機就四下望望,想立刻拿起畫板:要是能來這些寫生就好了,只可惜我臨近期末、功課太忙。

    你不是快放暑假了嗎?哥隨時歡迎,你暑假來正好的。

    二哥,到時候我開車子來,你信嗎?

    信!你爸那都跟我說了,你這學著車呢!你開車過來,就是別撞到人啊!

    他素來最喜歡這個堂妹,越熟的人嘴上越沒正經:其實也沒事,撞人了還有哥給你收拾。

    常安只是開玩笑,破爛技術還不敢開來碼頭丟人現眼。佯怒的低頭唉聲嘆氣: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一低頭,她的帽子不經意間飛遠,常子英雙手插兜瀟灑示意她自己去撿。

    常安乖巧自己去撿,向后轉身時正有人從她身上偏轉視線。她下意識望了一望,很快認又是上次那個青年。

    常子英吹著風等她,看她發愣,幾步躥到她身后,順著她視線是一個在抽煙的男孩子,看著像是這邊幫派里做事的,長得挺好看,看著也很老成拍她頭:看什么呢?!

    常安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卻被常子英抓住機會打趣,故作驚恐夸張著表情道:原來你也會看男生看到發愣!你不是冰山美人嗎?

    她往回走,認真給自己帶好帽子,淡淡的:沒有。

    唉,我還以為你絕對是一心學習,心無旁騖的好孩子!

    我說了沒有。

    原來啊!唉---

    你小心我揪你。常安挑帽檐,佯怒提醒。

    他掀起一根指頭在她面前搖搖,嘴角掛笑:你沒我高,揪不到的。見女孩離開,常子英加快速度追上,連忙討好她: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

    生氣啦?

    沒有。

    別生氣拉!

    我說了沒有。

    哥我給你買巧克力,甜甜的。

    我不想吃唉?你別總擄我頭發!夕陽下天空赤紅,遠去的兩個背影落入旁人眼中,無疑是親密的。

    他忽然滅掉煙,如所有人一般將其抖落。

    腳底沖著煙桿在地上來回碾壓,留下骯臟胡亂的痕跡。那團明顯的污漬讓他皺眉,他其實很愛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