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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春夏秋冬

    

63.春夏秋冬



    指南:我們的生命不是我們自己的,從zigong到墳墓,我們和其他人緊緊相連。

    2000年,千禧年秋。

    成父護著成弈擠在新生報道處。

    爸爸你看!成弈指著隊伍最前面的一對母女,興奮講道。

    成父看了一眼隊伍的,摸著她的頭問:怎么了?

    你給我買的書包是藍貓哎,那個女孩子背的是咖喱。成弈眼睛被勾去了,滿眼都是干巴巴地羨慕,長的好漂亮。

    隨著人流前挪了一步,成父摟著她的小身板耐心說:那是你mama單位的新同事,你mama休息期間調來的。

    那mama不在單位的時候,都是這個阿姨幫她做事情嗎?

    差不多??梢宰雠笥训?。

    爸爸,等下報道好了是不是就能戴上紅領巾了?成弈對著他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成父捏了捏她的臉蛋,當然不是,老師會給你一段時間考驗,通過了各種測試才能戴。這個世界很公平的,想得到什么,自然需要付出什么。

    哦~成弈踩著瑪麗蘇小皮鞋轉身,心里暗暗給自己打氣。如果我步入校園,我就離大人更近一步。我會成為什么樣的大人呢?我想成為聰明、脾氣好、又能賺很多錢的大人。那我是不是要努力學習才行?

    你好呀。成弈在教室第二排看到了背咖喱書包的女孩,我能坐你旁邊嗎?

    六歲的林甜穿著簡單的紅色旗袍,滴水處露出一個綠色圓環玉。成弈覺得林甜漂亮,大概是她和其他剛進校的同學都不太一樣,別人都是一對葡萄眼似的在教室里搜索,或者是求救著窗外的家長。她的背挺得筆直,眼睛目視著黑板,是文靜斯文的氣息,或許,還有冷漠。

    林甜看著背藍色背包的女孩,也是一臉好奇。完全的小男生發型,粉紅色的格紋褲扎著白襯衫。眼睛可好看,水汪汪地像小鹿仔,打招呼的時候笑起來,活脫脫地就是個假小子。

    她幫成弈拉開椅子,沒關系,你坐呀。

    成弈正準備把書包掛在椅子上,林甜小聲說你先別放。便側身從書包的側兜里摸出一包紙巾,幫忙擦了擦椅子和桌子。看著紙巾上沒有多余的臟漬了,才讓成弈坐下。

    謝謝你呀,你可真愛衛生。成弈一屁股坐,從書包里摸出新的鉛筆盒,打開里面擠滿了削好的中華鉛筆,揭開下一層,正好是一塊藍貓和一塊咖喱的橡皮。她拿起咖喱的橡皮擦遞給林甜,這個送給你,咱兩等下坐同桌吧。我叫成弈。

    我叫林甜,兩個木,甜是先苦后甜的甜。林甜接過橡皮眼睛一亮又退給成弈,我mama說了不能隨便收別人的東西。

    沒關系,我們是好朋友啦,你看,我還有個藍貓呢。成弈把橡皮塞給她,指了指自己書包上的藍貓。

    好呀,做好朋友。林甜的雙眼也笑成月牙彎,你的名字怎么寫???

    成弈關上自己的鉛筆盒,看著老師從門外進來。擠身到林甜耳邊悄悄說:等下你就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寫啦。

    *

    2003年,SARS年春。

    教室里,是白醋的味道。兒時的心啊,和水壺里的板藍根不一樣,永遠的是甜的。

    你是想留長頭發了嗎?林甜注意到成弈從春節前就沒有修剪過腦后的頭發了,牽著成弈的手,朝校門口的泡桐樹下走去。

    成弈鼻子嗅了嗅,拉著林甜往小吃店門口走去,下次不要站在那顆樹下面了,花開的太茂盛了,反而有一股臭臭的味道。

    你想吃小吃了嗎?林甜阻止這成弈往小吃店走去,可是她不得不包著口水,炸土豆的味道真香。

    有點點。成弈停下來隔著棉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是mama說了最近不能在外面亂買吃的。

    林甜伸手拉進了她的紅色毛球圍巾,聽mama的話不亂吃外面的零食是好的。你不戴帽子冷不冷???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因為帽子要把頭發壓扁,所以我才在外面不戴的。成弈從包里摸出戴著兩個圓耳朵的毛線帽,有看了看電子表,再過十分鐘,我就戴上。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準備留長發嗎?林甜聞到了一股糖被烤焦的甜味,張望尋找起來。

    成弈也聞到了,是爆米花。她和林甜一樣,看到盲道拐歪處有個老爺爺,她拉著林甜往前走:對啊,我mama允許我留長頭發了,但是她說只能是學生頭的長度。

    學生頭挺好的呀,長頭發不好打理的。林甜一邊走一邊松自己的紅領巾,結果成了一個頑固的死結,你要是想吃米花,還是等家長來了再說吧,好大一袋我幫不了你作弊。

    沒關系的,我買一袋來分給認識的同學不就幫忙解決了嗎?成弈注意到林甜的不情愿,停下了腳步,那算了吧,忍一忍,總是有機會能吃到的。

    她剛下定決心,只聽見砰的一聲爆破,轉身看,玉米粒終于長成了白花花的爆米花,一生二二生三,接連不斷脹鼓撐起了麻袋,浪費的是地上還撒了好多。被熏得無法復原的爆米花器材,在這口沒來得及熄滅的火上,翻滾跳舞著。小手柄一定是這場燃燒中,最隔絕的一部分,它被人cao控,它又cao控著整個爆米花誕生的過程。

    成弈完全無心注意,身后被這一聲破裂響驚得像兔子一般的林甜。

    純真是一種大無畏,想沉浸在自己時就叫自己沉醉。不需要寓言故事來說教,沒時間來在意你。純真逐漸成了一種罪,扣上裝模作樣的帽子時,就再也摘不下,那就戴著,做一個能優雅又從容還能兜著的人。

    還沒聞夠這個春天難道的甜味道,成弈鼻子一松,啊秋打了個噴嚏,書包跟著也抖了抖。

    她包里沒有紙巾,只能可憐巴巴的轉頭求助林甜,食指堵在鼻孔處。

    你是不是得了非典?林甜背著手避而之,抓著自己的圍巾堵在嘴鼻上,你不要傳染給我。

    *

    2008年,奧運年夏。

    天佑中華,多難興邦。這一年在成長中有多重要?人的共情能力在這一年里圓滿畫上第一個峰值。

    不要看了,走吧上回教室。林甜拉著站在小賣部電視機下的成弈往門口撤,手里還拿著一瓶尖叫。

    新聞里正在反復播放前線救災的畫面,收銀臺小妹切來切去,最后留在了時任總理從廢墟里撿起運動鞋的畫面。

    沒有為什么,就覺得心里很堵很難過,所以成弈被林甜拉著走出小賣部時,自然而然落了眼淚。她也不好意思,叫林甜幫她拿一下烤腸,自己裝作揉眼睛的樣子以假成真揩眼淚。

    別哭了。林甜把烤腸遞回給成弈,遇上這種事,都是沒法的。

    知道啦知道啦。成弈吃了一口烤腸,不得不說,這天是真的熱。她含著烤腸彎腰挽褲腳,全靠著牙齒縫換氣,水泥地是鋪面而來的炙烤感。要不是今天肚子不舒服,早就雪糕凍水伺候上了,她真有點兒后悔吃辣烤腸了。

    你...背上是林甜質疑的聲音。

    成弈起身抽出烤腸拿在手上,問她:怎么了?又往下扯了扯灰色的校褲。學校不允許挽校褲,被教導主任抓到了要以著裝不整潔之名通報處罰。她早就摸清了教導主任在初一上課,才敢囂張四十分鐘。

    這天太熱了,我看你剛彎腰,整個背都在冒煙。林甜還比劃了一下,煙起的狀態,她學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練中國舞,這種動作做得自是惟妙惟肖。

    成弈往垃圾桶投去竹簽,我又不是蜘蛛精,出場還得冒煙。不巧,不中。

    對了,單位籌款你mama準備捐多少?林甜抱著水,摸出一張紙巾貼在厚厚的劉海下面。

    成弈只好朝垃圾桶走去,邊走邊說:我哪兒知道大人的事情。竹簽兒扔掉后折回時又說,大家都應該捐得差不多吧。

    那學校捐款你準備捐多少?她倆走到樓梯口,林甜扶著欄桿擋住成弈的步子,已示撒嬌,你多少我就多少。

    成弈待商量的語氣:行吧,你覺得一千怎么樣?不多也不少。

    會不會少了點?林甜見她詫異的樣子,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次地震真的挺特殊,能多一點就多一點啊。

    一千塊錢哎,我的大哥,我好不容易省下來買iPod的。成弈看到林甜的眼光正朝著遠處發光,轉身看,原來是譚凱文一群人打籃球回來,你要不等下問問譚凱文他捐多少?

    不問他,反正你說捐一千就捐一千唄。林甜拉著她上樓。

    得嘞,終于覺悟了,孺子可教。成弈拉著她的馬尾,你劉海那么厚熱不熱啊。

    要你占我便宜。說著便跨步上樓。

    這時譚凱文在遠處喊著成二彤三個字,兩人駐足回頭。

    說曹cao曹cao到,小弟叫你大哥有何貴干?成弈拍了一下銅生味的扶手,柱體中的空氣擠壓撞擊出聲音。

    譚凱文立馬脫了他的球衣朝成弈腰上系去,成弈扭著腰掙脫開:你神經病???

    你褲子上都沾著大姨媽還到處蹦跶,你真是大哥。

    成弈側著腰,撈開譚凱文的球衣,撅著屁股看那片布。

    啊。她看著譚凱文半裸的精瘦身子,一時的臉紅像少年在陽光下曬紅的散發著干凈荷爾蒙的肌膚。

    又挪動著步子轉身看在樓道拐彎處的林甜,熱烈而純粹地祝賀著自己,我終于來月經了耶。

    當時的我們并不知道,我們從今往后,會為了來月經煩惱,更會為不來月經而煩惱。但生命拋給我們的煩惱,全憑著我們來這個世界一次的運氣,沒有哪個到最后,會解決不好。

    *

    2011年,神棍年冬。

    上映不到一周,槍版無數。其實成弈有托譚凱文幫她把效果最好的槍版放到pad里面,留著晚上下了自習在被窩里看。

    二模還有一周了,你還是上心點兒吧。成弈接過東西,朝雙肩包里扔。

    天臺被大排燈打上了輕紗,俯瞰整個校園,都是慈祥的。但譚凱文之間夾著的星點不一樣,短暫的狂妄,總是會帶著神秘向往的浪漫。

    電我都給你充好了。譚凱文吸了一口,無數的星點像無數的眼睛,一眨一眨。他吐出一口煙,隨著剛才的眼睛,暗沉中開始下沉。他夾著朝成弈遞過去:你要不?

    太遲了,我不要了。成弈背著書包在原地跳了兩步,林甜下周要回來,你倆好好談談唄。

    談什么談,她要怎么都隨便。大鯊魚嘴的衛衣帽,幫成弈擋住煙氣,還有寒風。

    成弈揪著雙肩包帶,我走了,太遲了宿管阿姨不讓進。

    回吧。譚凱文朝她擺擺手,像個家長示意小孩趕緊離開一般。

    成弈走到鐵門前,鐵銹發出難熬的磨合聲,她點重了腳步,聲控燈才亮起,身后是譚凱文的聲音,林甜說你爸那事兒,我給她陪個不是。

    成弈紅著眼睛沒回應,鉆進樓道的黑暗里。

    二模的時候,她看到譚凱文如舔狗般圍著林甜轉。

    想到了黃小仙追車的臺詞:我不再要那一擊即碎的自尊,我的自信也全部是空xue來風,我能讓你看到我現在又多卑微,你能不能原諒我?求你原諒我?

    成弈從影院出來,摸著手指算了一下,3個月沒來月經了。

    沒人注意她還拿著銀色的Nano   6,就如同此刻躲不掉的消毒水味的走廊里,她注意不到在播放什么曲子。她只是在想,醫生等下是委婉地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還是直截了當有性生活嗎?

    叫到她名字時,她耳朵里正在聽別人唱。

    醫生問她,哪里不舒服?

    三個月沒來大姨媽。她面對五十歲的醫生時,說這話還是會不自在。

    有男朋友嗎?

    她笑著聳了聳肩,憋住笑說,我身份證還沒滿十八呢,哪里來的性生活。

    平時月經準嗎?痛經嗎?量如何?

    她轉了一下眼珠子,挺準時的,就二十多號的樣子,會痛經,是屬于能忍受的范圍,量還好吧。

    出去喝些水,脹尿意了做一下B超。

    她拿著單子說,哦,好的。

    成弈躺著藍色的單人床上,聽著醫生指揮,褲子再拉下一點,再下來一點,她照做。

    脹尿了嗎?

    她看著無力的燈光,感受著小腹上的黏糊,點點頭,問醫生需要鼓氣嗎?

    不需要,你躺著就好。

    一開始左邊很順,但是往下的時候,醫生來來回回好幾次,她不難心顫去看醫生在屏幕前的眼睛,鍵盤也跟著敲了幾次。

    下次讓你mama帶著再來檢查一次。

    成弈快提著起褲子了,心也提上來,有什么問題嗎。

    疑似縱膈zigong。

    她啊了一聲,眼淚就出來了。超過認知范圍以外的醫術詞語,總是帶著不安或者死亡氣息。這時隔壁床響起聲音麗姐,又聽到女人確認的聲音,成弈確認是林甜的mama。隔著簾子想打招呼,又覺得不適合。

    這個沒有什么好值得哭的。先天性的缺陷,不一定生不出來小孩。

    成弈捏著遞來的紙巾擦自己的小腹,很快上沾上了惡心的黏膩感。一邊讓醫生再給自己多一點紙巾,一邊起身下床。醫生看著她蔫了的樣子,安慰道,只是以后懷上了要小心保護好寶寶。

    隔壁床問道:多久了?

    林甜mama說,兩個月快三個月了。

    做其他檢查了嗎?

    躺在病床上的人將,只等出B超。

    成弈捏著自己的單子走出門時,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她的鼻孔正朝著自己,和往日的優雅搭不上關系。

    林哥允許你做嗎?

    成弈一驚,手心的汗在B超單子上溢出痕跡。她靠在白瓷磚上,想到了上個月回老城區的路上,看到江阿姨和另外一個男人進賓館的場景。

    手機本應該搜索什么是縱膈zigong,成弈卻在通訊錄里緩緩地拉了一下,猶豫著是否要打這一通電話。她在走廊盡頭的飲水機處取了紙杯,空空蕩蕩,在接線的聲音里,她捏扁了一次又對折再對折。撐得住水如何?本質還是一張紙。

    喂,是林叔叔嗎?我是成弈。

    怎么了?林甜出了什么事嗎?

    不是的。我現在在醫院,看到江阿姨一個人在看病,挺不舒服的樣子,我怕她出事,所以告訴您一聲。

    在哪個醫院?

    成弈回頭看走廊。這棟樓坐北朝南,只怪今天沒有太陽,婦幼保健院。

    她一說完,腦子里又閃現出那些閑言碎語。同學們背著她嚼舌根:她媽也太能忍了吧?你說他爸在外面這樣亂搞,是不是還在外面給她留著弟弟或meimei的?她弟弟搞不好就是他爸在外面生的接回家養的?所以,她有什么可以驕傲的?每天在劉老師面前裝什么乖學生?

    ......

    成弈把壓扁的紙杯朝著垃圾桶一扔,只當剛才那通電話是鬼迷心竅。

    原來每個人的心臟其實是一只被封印的蝴蝶,如果被喚醒,扇動的,可不是太平洋上的巨浪了。對了,她扇動的何止是太平洋的巨浪?

    她從大人的口中也開始享受嚼舌根帶來的成就感,和江阿姨有染的男人是單位里的一個叔叔,林叔叔后來打了江阿姨,江阿姨住進了神經病醫院。

    再后來,江阿姨死在了里面,又聽說,是跳樓不成,在衛生間的門板上自縊而亡。

    PS:

    1.我小時候喊的學生頭=課本江姐插畫(僅參考,無不尊重意思)

    2.作者三觀很正。糊給我的勇氣,但這一章節一定要寫!可能會被罵。但是寫完這張很舒暢,女主至少能完成80%-90%了吧?說丟丟,林甜從小很高傲,mama是小領導,自己也長得好看,所以成弈即便是準備留長發,她也會有危機感,月經那里是故意不說的,捐款也是攀比的試探。而壓倒女主最后一絲善良的,是來自原生家庭。家庭對成長的摧毀,暴烈且無聲。

    希望每個人都能和成長中不完美的自己,以一種合理的方式,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