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自由
51 自由
香港羅寶霓并不陌生,只不過自從在佛羅里達學車,之后并沒有什么機會再開,此刻面對陌生的右駕方向盤和賓利寬大車身,她忽然有些踟躕。 不過有剛剛的尷尬事件,實在不好意思再call那個男人過來。 才發(fā)動車,窗上卻忽然傳來輕敲,仍是那張英挺沉靜的臉,羅寶霓一愣,司徒......司徒秘書,你還在酒店? 剛剛在大堂酒吧,羅小姐去哪里?我送妳。 沒關系,你......休息吧,好夜了。,她揮揮手,松開腳上煞車,沒想到車身卻毫無預警猛地后滑,賓利狠狠一震,車尾幾乎撞上后方墻面。 事出突然,羅寶霓嚇得失措,定睛一看,檔位不小心掛入了R。 車門直接被那男人拉開,認清自己沒這份能耐,羅寶霓只好乖乖挪到副駕座。 來自世界各地的航班,晝夜不停飛越九龍城寨,襟翼調整至最大角度,低得仿佛起落架都要攬走樓頂晾曬的繽紛床單和文胸內褲,一架架你追我趕驚險落在海港前緣,簡直如羊群效應。 據說啟德機場是全世界最難起降的跑道之一,除了得飛越密集民宅,減速距離也非常緊,稍有不慎便可能墜入維多莉亞港,開埠以來發(fā)生過好幾次事故,但即便如此,香港啟德仍是全世界最繁忙的機場之一。 賓利由尖東開始,巡過啟德,觀塘,藍田,漸漸山路曲折,越來越荒蕪。 背著濃墨般的山坡,寮屋零落破舊,明明擁擠,卻只剩零星燈火搖曳,不少房子已被棄置,對比狹小的照鏡灣,斜對面的將軍澳繁盛許多。 他沒問她為何想來這,此處絕不是富家小姐或是任何觀光客會感興趣的所在,市府已開始整地,馬上便要興起填海工程,香港便是這樣,很多地方幾年不來,搬山填海,滄海桑田這個詞在這座城市并不多沉重。 曾經他以為紐約會是個很不同的地方,至少和香港很不一樣,但真的過去了,好像也沒有多大差別。 匯聚了璀璨,堆積了陰暗,人欲橫流。 泰生,他說了。,高大的男人踱至別墅后院,貨源是梭溫將軍。 泰喬義微微一怔,這個名字有些陌生,金三角混亂,幾年就換個人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只不過他仔細想了想,過往記憶中,還真沒聽過梭溫這個名字。 洪化堂向來低調,卻很有錢,因其只做白粉生意。 反觀合義堂則復雜得多,什么都沾一點,餐館酒樓夜場賭場妓檔成衣廠,當然也有些白粉,不過以后,他不想再搞這么多吃力不討好的生意,保護費模式早已經過時。兩個堂口貨源都來自金三角,但洪化堂的品質總是高出一籌,質精量少,幽靈一樣的交易,很難被警方抓住。 他頗為認同這種策略,源頭的貨佳,下游精煉起來更容易,利潤更厚。 黃龍興訂的最后一批貨正在大洋上飄,就快到埠,Miss Libson只是個幌子,騙騙那班差佬罷了。 待那批貨出手,他決定走洪化堂的路子,這一次來港,便是要弄清對方神秘的貨源。 當然,這會有點障礙,不過計畫早已盤算多時,南奉天前年底中風后已不管事,太子爺南宇輝不成器,只要白紙扇唐鳳與太子互爭,洪化堂氣數便差不多到頭了。 向來負責這條生意的唐鳳,前幾日在拉斯維加斯遭遇伏擊,傷勢不明,苗頭指向暴躁太子爺南宇輝。 還說了什么?,他想知道這個中人還經手了些別的什么買家。 他不肯講,只說是白道,我們幫會惹不起,他要是死了,對方必不會放過我們。 泰喬義拉起嘴角,知道是一回事,惹不惹又是一回事,不說就不用死了? 人人都以為自己不會死,但生與死,其實不過是一息的距離。 白道搶鴉片,猜也能猜出來,不過是些小藥廠,許多處方簽用藥為搶占市場,鴉片劑量比合法規(guī)定要大得多,病人不知不覺對止痛藥上癮,卻絲毫不懷疑醫(yī)療體系和藥商的勾結。 梭溫將軍的規(guī)模不算大,客戶也大不到哪里去,他并不怕,大藥廠都在澳洲有自己的鴉片田,只要這品質驚人的貨源掌握在手里,紐約市場合義堂便穩(wěn)坐釣魚臺。 這里是黃龍興的產業(yè),與港島的豪宅相比不算太奢華,勝在寧靜,開車離開九肚山,事情一妝一件有條不紊在腦海里思索,只是不知為何,心頭那股繁鬧始終得不到平靜。 這樣的不靜,早已被自己刻意忽略了一段時間。 由沙田往南,穿過獅子山隧道,慈云山,啟德,藍田,最后進入一片城市照射不到的山背。 頭一次,他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在逃避那片絢爛的霓虹燈火。 熟悉的山徑,殘破的寮屋,與即將消失的海灣,一座位于繁華邊陲的荒棄聚落。 靠在車旁,他點起一根煙,幽幽裊裊的思緒,好似終于能短暫歸于虛無,沒想到有一日,自己竟會反常地想追求一點安靜。 時光在此處凝滯,好似脫離了海灣以外的世界,也將他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山道盡頭一陣突兀的汽車動靜拐過彎,破碎了安寧,也拉回空寂的思緒,引擎低沉咆哮,一聽便知馬力極大。 泰喬義微微皺眉,目光最終定在一輛速度放得緩慢的賓利上,這倒奇怪,這里的夜色并不優(yōu)美,甚至可以說是漆黑光禿,根本賞不到璀璨的維港。 車子任意停在一處轉彎,似乎清楚這里人煙稀落,根本沒有車流。 一個男人拉開副駕座的門,落車人身姿娉婷,及肩柔發(fā)一下給夜風撩起,因為距離,兩人的容貌暗在車旁一株鳳凰木影里。 然霎那間,泰喬義整個人一震,女人嬌麗的身軀曾無數次給他揉在掌心,壓在身下,那曲線那一動一靜怎能錯認? 但她又怎會出現在這里?這簡直是不可能的,與紐約遙遙相對,夜與晝的十萬里相隔,又是這樣一處邊陲孤寂的所在。 他鼻息重了幾分,控制著幾乎脫韁的狂烈心跳,一時之間,竟是怔怔出神。 可也只能是她。 落車后,羅寶霓站上公路旁的水泥磚,芒草纖長雜亂遮蔽太多視線,只得登高瞭望,夜風微冷,肩頭卻乍暖,是那男人披上的西服外套,這次她沒有拒絕。 視線遠眺,小灣對面的將軍澳熱鬧許多,對比下,這里累積太多荒涼。 為什么來這?,佇立了十分鐘,他終于開口。 為什么呢?她不知道,但其實自己又是知道的。 有一個人,和我說過這個地方,沒想到......已經幾乎沒人住了。 入冬后,蟲鳴沉寂,樹梢迎風發(fā)出微弱沙沙聲,像一道道連綿細密的小浪,將她的聲音遙遙送來,泰喬義手心一顫,煙頭不知何時已經燃盡,白灰落下,燙了兩指之間。 這里以前是個收容難民的村落。,男人點點頭,倒是出過不少名人。 那個人,就是讓妳哭的人? 女子側過頭,容顏顯了片刻,而他撐目望去,依舊像個幻影,溶溶的模糊的輪廓,有一秒鐘,他幾乎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像,遠處不過是一對普通至極的情侶。 他叫泰? 一個字,仿彿冥冥中的回應,立刻打破這種可能性。 捏著熄滅的煙,他狠狠喘了喘,心底的不靜頓成濁浪排空,卻厘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憤怒多些,還是其他別的不能明白的東西更多。 司徒先生,今晚的事我很抱歉。,想來沒有男人不介意在床上聽見另一個男人的名字,羅寶霓再次道歉。 別誤會,我沒介意,只是好奇而已,當然,沒有探尋隱私的意思。,男人收回青火般的目光,淡淡地笑。 再度望向荒涼的山頭,星辰點點,一顆一顆寥落著,那個少年與他的兄長曾在這生活,看著同樣一片景致,但她完全無法猜測當時的他在這片蒼穹底下曾想了些什么。 他...... 他也許日日搭著唯一一路小巴,下山到觀塘再轉車去灣仔,走在四面八方涌來涌去的人流里,他是旁若無人的,或是富有方向性的,是茫然的,還是充滿好奇的? 最后,又抓住了怎樣的機會重新啟程,遠渡重洋,來到紐約唐人街? 此時此刻她終于發(fā)現,就算了解過往的蛛絲馬跡,依舊不能令自己去明白另一個人。 愛,不可捉摸不可剖析,為所欲為,而自己已牢牢與它綁在一起,沉到最深,最底。 那個人......just a nobody. 唇角微微地笑了,想起大西洋城的一夜,她問他扮演什么角色,而他說,nobody。 心臟,瞬間迸了開來,一塊一塊,有的輕松,有的沉重,四面八方而去,而那中間緊緊鎖著不肯放開的東西,似乎也隨著張口的瞬間,終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