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度假
15 度假
掛起外套時,上面落下幾葉松針,泰喬義微微一怔,想起那雙圓杏眼。 自信,個性,卻還有一些難以說明,與整個唐人街格格不入的東西,不過此時他已沒了疑惑,很快,他拋開這些思緒,走進書房打開一份原先裝在信封中的文件。 堂口會議,他承諾下個月親赴香港處理黃龍興生前訂的最后一批貨,緬甸出口,香港精煉,荷蘭轉運,紐約上岸,而這些「電腦器材」的銷售,將不再通過義大利人。 閉上眼,煙與威士忌是男人深夜的倚靠。 機器運行,不能也無法停下,黃龍興五年都沒有建立完善的網(wǎng)絡,他預計在半年之內(nèi)完成,否則,壓制不住堂口里那群老狐貍。 事情的節(jié)奏太快,他們給震得踟躕膽怯,若再多給些時間,絕不能如此順利。 要完成這個藍圖,還有不少事需要就位,他并不感到疲累,相反的,是緊握雙手時能感到血液在脈搏中奔流的沖撞感。 然而,那眸子就這樣忽然出現(xiàn)在腦海,毫無防備的一擊。 他整個人一震,驚醒過來,稚嫩,清澈,純?nèi)唬窈诎道镂ㄒ坏囊稽c希望,在大海里載浮載沉,奮力闖過浪巔崩毀砸下的重量,本該無足輕重的水滴卻匯聚成無處可逃的絕望,它恥笑他們對黑暗的憤怒咆哮。 有多久沒見過這雙眼睛?久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遺忘,埋藏在記憶迷宮中不可知的深處,曾有兩個人,不敢,也不舍再見。 三座大橋橫跨東河,燈光靜謐閃爍,一列黃線地鐵正在曼哈頓橋上疾馳,Dumbo對面便是唐人街。平安夜,他沒有回長島,興許自己還算是有些良心,掌中的鮮血,不應抹上她們無辜的面容。 他喘了一口氣,指間的煙幾乎燒到盡頭,無形溫度散發(fā)灼熱,將人燙得由過往落回現(xiàn)實。 十二月底的海絕稱不上美,尤其是紐約周圍的風光,沙灘灰褐,連帶著海水都是一種黯淡的濁藍,寒風卷著浪尖,刮出一頂頂白色小帽,雜亂縱錯成一整片。 延海灘蜿蜒的寬敞木棧道串連起一整排十多座賭場酒店,幾步一支的煤氣爐燈不要錢似地二十四小時運轉,盡責將刺骨凍意消融殆盡,保護屬于人類那側浮華的熱鬧。 圣誕剛過,轉眼就是新年,大西洋城地處澤西海岸,是東岸最大賭城,與拉斯維加斯遙遙相對,距離紐約市三小時,費城一小時,除了高速公路,日夜有巴士與火車直達。 賭場在節(jié)日季節(jié)聯(lián)合舉辦度假住房促銷,奢華至極的圣誕裝飾、大小演唱會、舞會以及表演活動目不暇給,沿海恢宏木棧道上全是游客,各家賭場住房爆滿,高級餐廳一位難求,紅紅火火,一派繁鬧。 羅寶霓感覺自己終于過了屬于羅寶霓的兩日,過去一個多月里,她是擺也街的羅寶霓,不是沃特街的羅寶霓,估計下一次回家,門衛(wèi)可能會非常吃驚,以為她不知何時早已搬走。 吃完加點的一份魚子醬,一顆顆細膩黑珍珠在舌尖上融化的滋味,實在令人懷念。 妳這是餓了多久?,金娜瞪大了眼,朋友,哈啰,從昨天到今天,妳頓頓都吃這么多不怕肥啊? 倒不是不喜歡唐人街的食物,她向來不擅長做菜,三餐除了外賣別無他法,而日日中餐,不僅口味上不習慣,粗茶淡飯久了,是真想念山珍海味。 馬索洛能把人吃肥?,她開始看甜點菜單,這周下城新聞大部分人都排休,羅寶霓也在橋上水請了三天假,決定徹底放松下。 法式餐館座落今年盛大開幕的全新賭場酒店印度皇宮「泰姬瑪哈」,濃郁的異國情調(diào)和奢華裝修,加上這周恰逢圣誕度假高峰,一房難求,最后不得不請羅家駿的私人秘書出馬。 兩人狠狠將賭場精品店掃過幾輪,吃喝購物,在面海的浴缸中泡澡,爵士吧里飲幾杯慵懶,欣賞演出,又或者是讓人精心呵護一身肌膚,這才是度假嘛,她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讓店員將東西直接送到房中,不過沒逛幾步,手里又是大包小包,金娜兄妹雖是被收養(yǎng)的孤兒,但養(yǎng)父母早年做珠寶起家,在中城有兩棟商業(yè)樓,光是收租已經(jīng)相當富有。 兩人脾性相投,在哥大社團認識,一下就成了死黨。 哎,等等,我的皮夾好像忘在蕭邦。,金娜低頭翻了翻,一把拉住羅寶霓。 那快回去找找! 金娜將幾大袋東西往地上一放,太遠了,累死我,東西妳看著,我回去。,泰姬瑪哈占地廣大,從精品區(qū)回到酒店專用住房電梯要穿過一整片賭場,來來回回,距離確實不近。 幾桌德州撲克都開著局,Bck Jack,花旗骰也很熱鬧,性感勾人的黑白兔女郎端著盤穿梭在賭客之間,酒精性飲料都是免費,酒水留客,放松舒緩,賭桌上能給賭場賺來數(shù)百上千倍的利。 羅寶霓無聊地左右張望,充滿南亞風情的繁復地毯既厚重又精致,人工堆砌的熱鬧堂皇,這樣明擺的刻意營造,反倒讓人放松地享受紙醉金迷。 咦?,她的視線忽地被一個身影吸引,那人身材高挑,一身駝棕色西服,他正穿過電梯前的小餐廳,奇怪,一閃而過的人,和金浩倒是有幾分相像。 那男人近來不知道在忙什么,照理說事務所在年底應該很清淡才對,金娜說他在拓展自己事務所業(yè)務,哪有閑工夫來賭場玩樂,羅寶霓隨即拋開這個念頭。 然而一回頭,她卻驚得幾乎將手袋直接扔飛出去。 棱眉如峰,壓著眼底同樣明確的訝然,羅小姐? 他掃了一眼腳邊各色名店紙袋,面前女人全身衣著配飾明顯價值不菲,拋去平日普通的打扮,那份清滟精致在人群中如寶石一般璀燦亮麗,簡直令人無法忽視,是以他才一眼便看見了她。 啊......泰,泰生,怎么......怎會這么巧呢?,羅寶霓結結巴巴,嚇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再怎么預想也不可能想象得到這番偶然。 妳怎么會在這里? 我......呵呵呵,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呃...... 那唇角,是原始的弧度又或者帶著冷意?慌亂中,無從判斷,泰喬義看人的神情總讓人感到充分的認真傾聽。 然而此刻那份等著她回答的專注卻令羅寶霓心中一悚,背后幾乎炸起一層冷汗,不知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泰姬瑪哈,但看神態(tài),不似旅游度假的氛圍。 Well, you tell me. 一時之間,羅寶霓真的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解釋自己為何站在這里,并且擁有腳邊這一袋袋奢侈精品,這些東西加起來怕有十多萬美元,以自己在橋上水的工資,估計不吃不喝做個五六七八年都不一定夠。 我......我陪人來的。 她向后看了看,若金娜回來,至少能推托是朋友買的,然而一個唐人街窮打工妹怎會有這樣不搭調(diào)的千金死黨,現(xiàn)在暫時考慮不到。 順著目光,他望向她身后賭桌,幾個白佬正在推注,六十多歲,服裝體面,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鑚表,紐約每日不知多少人來大西洋城,就是唐人街也有巴士直達,自然,也有專陪人來玩的小姐。 以她腳邊那堆東西來看,估計還不是個普通的Sugar Daddy。 羅寶霓根本不知道對面的男人在想什么,自己雖不是刻意接近他,但怎么說也是做了隱瞞,倘若記者身份被發(fā)現(xiàn),她無法確定一個幫會坐館是否還會和他表面上一樣親切,而要是懷疑她臥底,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心中驚悚,羅寶霓幾乎語無倫次,我......我真是陪朋友來的。 那份強抑驚惶的神色已令他無疑,眼底閃了閃,沒再逼問,這些,送到. .....。,他攔住一個路過的服務生,指間遞過一張五十元小費。 見泰喬義側頭,羅寶霓趕緊報了她與金娜的套房號。 泰......泰生......這些不是我...... 話還沒說完,上臂一下給他握住,不容違背的力量,她驚呼,整個人已經(jīng)給他帶著走。 我哋......我哋要去哪里?! ** 真正的泰姬瑪哈賭場1990年才建成,被我先拿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