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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良人(骨科)在線閱讀 -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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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哪一個想要我的命,又是哪一個在最后關頭趕來救我?我無暇思慮。

    這是頭一次,他們,一同在我面前承認了對方的存在,他們互相感知且厭棄。

    而我也終于明白為何他這樣討厭我,因為是我把另一個惡劣的周朗釋放,然原因,他沒有告訴我。

    放過我已是他最大讓步。

    屋內明明不冷,我的手卻在細微發顫,一向討厭的中藥也成了暖身良藥。

    林中那些男人后續如何處理我不知道,一想起另一個周朗的目的,我便不寒而栗,他說要把曾經遭受過的,一一償還,給兄長,亦是給我。

    我甚至不知該如何去保護自己,又該去尋求誰的幫助,躺在床上,看著肘彎處突然冒出的幾顆紅點,心頭無力海潮般涌來。

    這座城里隱藏太多秘密。

    從小到大我和阿森有過很多秘密,比如那個腦袋后有一個血窟窿,暴斃在河中的男人。

    但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龐大的漩渦,如果說我在桃花鎮的生活像一株野草,蓬勃生機,一刻不停地生長,那么周家便像泥潭里的曼珠沙華,妖冶可怖,仿佛不在人間,腳踏淤泥,深深陷入地獄。

    這里沒有丑陋的人,反而干凈整潔,人人衣冠楚楚,待人彬彬有禮,但揭開表面,卻是腐rou,望而卻步。

    這里真的是人間嗎?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桃花鎮和阿森。

    那個周朗此刻正如幽靈般匿于暗中,他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又有什么樣的端倪,這一切都該有個開端,想到這里,我找出了周一的電話。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坐公交,人聲嘈雜,擠在車廂,有種回到人間的感覺,出門前,小鈴給周家打了電話報備,才允許我獨自出門,下車后,我在B大校門口買了兩份早餐。

    周一在畫室,見我來,起身笑著接過我的早餐,沒架子地啃起來,面前是一幅簡單素描,一個女孩子,他撓撓頭:“送給別人的生日禮物,怎么也畫不好。”

    就這樣我們在畫室聊起這幅畫,后來說來說去,不出所料地繞不過兄長。

    “三堂哥也畫得一手好畫,七歲提筆就能臨摹奔馬圖,”他偷看我,“不過自從十二歲那年他大病一場后,整個人都變了。”

    “大病一場?”我抓住關鍵。

    他又偷看我,支支吾吾,最后下定決心似的:“那一年三堂哥知道了三伯母為何而逝?!?/br>
    我心下了然。

    他面露懼色:“我記得三堂哥那時候養了只金剛鸚鵡,平常寶貝得很,不長眼的大堂哥囂張跋扈,非得搶來,怪的是三堂哥明明剛大病初愈,不知道哪兒來的勁,一把奪來鸚鵡,抄起酒瓶就往鸚鵡身上砸,偏偏這鸚鵡還不知跟誰學的,不停叫喚我要殺了你。”

    我能想象那時的場景——

    白衣翩翩的病弱少年按捺住心愛之物,大病初愈未來得及打理的劉海垂下,遮住他的眼,看不清神色,酒瓶砸下,鳥翅撲騰,也不知誰的血液飛濺至臉上,可他不為所動,宛如被地獄惡火包裹,在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動作之際,鸚鵡又爆發出凄厲的學舌:“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辭別周一,坐上公交,風吹過空蕩蕩的車廂,我一哆嗦,這才發現,我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要殺了誰,不言而喻,十二歲埋下的種子如今要在我身上開花結果。

    鱗次櫛比的大樓一晃而過,車窗印照出我的臉,面無表情,嘴唇蒼白,唯有那雙眼,看得出一點生機。

    這段時間,我對濃黑難喝的藥湯習以為常,按道理來說大補之后,身體應當更好,卻不知為何,我有了種貧血的眩暈感,時常在蹲下站起時,眼前一黑,我猜測,與學校里周氏子弟的“照顧”脫不了干系。

    我的學習無人問津,也無人愿意同我交好,我樂得自在,一天也不用說上一句話,時間大多花在發呆,畫畫,和挨打。

    我仰躺在地,頭頂是湛藍天空,我想起阿姨,那棵桃花應該開了又謝了,她此刻也在仰望這片天空吧,阿森在鋼鐵廠一切還好嗎,還有不久是他的生日,吃蛋糕的時候,他會想起我嗎?

    這種害怕被遺忘的心,使得我做了一件徒勞無功的事。

    我在地圖上找到了三百多個和“桃花”同音的地名,一封封信寫過去,很簡單,只寫“阿森,我是眠眠”,不知道完整姓名和號碼,每每寄出,都滿懷期待。

    阿森找不到我,就由我來找他,兄長媽都不管我,我有了最大的自由,我周末騎車去郵局,把信塞進郵筒。

    阿森生日那天,隨著那封信,一并寄過去一條紅色圍巾,哪怕對面不一定是他。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如此固執,我想固執的也不止我一個。

    他十二歲出現,如今又過去一個十二年,他仍然牢牢記得,我有時想,這是我的錯嗎,這是上一輩人的恩怨,怎么好怪罪我,可老話又說父債子償,我不得不替媽承擔罪孽,我的出生本就是罪孽。

    要我死,又不要我死,他是想讓我生不如死,為此,他可以如猛獸蟄伏。

    人啊,真是奇怪。

    比如兄長該殺了我,可他放過我,比如再見他,我該感到害怕,可我心中平靜,恭恭敬敬喚他兄長。

    是我忘了,周一和我說過,兄長自幼被老祖帶大,與老祖感情甚篤,之前是他故意對我避而不見,冷靜了段時間,他開始頻頻出現,總與我錯開。

    傍晚喝藥,再醒來,屋外大黑。

    我渾身癱軟,掙扎著起床,甫一下地,居然腳下一軟,摔倒在地,我雙手撐地,臉上被這番動作蒸出薄汗。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我當是仆人,便出聲詢問:“有人嗎?”

    那腳步果然調頭,停在門前,靜悄悄一片中,門把手轉動,開了窄窄一條縫,一道豎光中,我看清來人的臉。

    筆挺身姿,漆黑眼珠,高直鼻梁,玫瑰色薄唇。

    兄長眼神冷漠,推開門,沒有扶我起身的意思,眼神環顧,走到桌前停下,拉開臺燈,兩根如玉的指捻翻我的作業,昏黃的光描繪他的側臉。

    密密麻麻的針刺感襲上我的雙腿,我當真用不了一分力,扶著床頭凳,夜燈的水晶穗子搖得噼啪響。

    他這才剛想起我這么個人似的,略回頭問了句:“起得來嗎?”

    我咬咬牙:“起得來。”

    借著床的力,剛要起身,眼前卻一黑,腦中放空一瞬,下一秒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扶住我腰側,冷香襲來,他的手也是冷的,我直打了個顫。

    兄長沒有離去,松開我,立在原地,大約在打量我,我跌坐床榻發了汗。

    “周希?!?/br>
    我還是不太熟悉這個名字,片刻才緩緩抬頭,借著一點微弱的燈光看清對方的臉,他神色晦暗不明,大抵要說什么,可他突然改轉主意,走近我,停在我面前。

    他不欲同我廢話,直接要害:“你去找了周一?!?/br>
    我反問:“你派人跟蹤我?”

    “不然,你要等死嗎?”他的表情始終是冷然的,睥睨著我。

    我的身影在墻上變得很小,晃晃悠悠,而他的是高大的,壓得我透不過氣。

    他說的是事實,而我煩悶的卻不是這個,我天真地以為自己獲得了最大的自由,暗地里還是被人監視,不管是他還是兄長,我都太自以為是。

    我惡狠狠盯著他,仿佛一只初生牛犢,發泄自己的不滿。

    兄長皺眉,難見的波動,他說:“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給我埋在心底。”

    他僅僅是來通知我,說罷就要離開,已經跨出門半步,他又頓住,背對我說:“不要用那種挑釁的眼神看他,他會更喜歡你的?!?/br>
    之后,我常常在老祖家碰到兄長,那個他似乎很久沒有出現了,而我又懷疑他是無處不在的,不經意間對上的沉沉的眼,相碰的冰冷的指尖,他的報復何時開始,還是已然開始?

    那天答應周一替他畫畫,眼瞧著到了約定好的日子,我早早出門,逛了圈公園,長椅上,我打量四周,那些人就在我身邊嗎?

    冬天很冷,我吸吸凍紅的鼻子,乘車到了B大,周一抱歉地告訴我,他在和畫室好友臨時聚餐。

    我說我改天來,電話那頭就有人在問:“周一,誰呀,女朋友嗎,叫來一起吃呀?!?/br>
    “對啊,多雙筷子的事。”

    周一立刻正色道:“別胡說,是我堂妹?!?/br>
    那人連聲道歉。

    周一又詢問我的意思:“天這么冷,不嫌棄的話,希希也過來一起吃吧,暖暖身子?!?/br>
    我思索一番,想著身后的一群人,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