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變態(tài)兄長上線

    這唯一一個小小的愿望也沒能實現(xiàn)。

    我們離開的日子要比媽說的早，我不知道是媽故意而為，還是那個所謂的父親真的那樣急迫。

    幾個壯漢開著大號越野車，開始搬我們的行李，說來可憐，不過幾個箱子，眨眼就要出發(fā)，可我還沒來得及和阿森道別。

    媽看出我的心思，一把拽住我，不讓我往外跑，我哪里肯，掙脫她，先是沖去阿森家高聲急呼，只有阿森mama出來，她說阿森今天工廠有事，去上工了。

    我顧不得那么多，丟下這些日子攢的厚厚一沓錢就跑。

    一邊跑一邊喘，媽給我上的妝花了，新鞋也踏進薄冰下的泥，可我反倒升騰起一絲快感，我本該在桃花鎮(zhèn)和阿森做平凡人家，為什么要枉顧我的意志？你要我像個公主，我偏不。

    煉鋼廠鐵欄一樣的高門緊閉，阿森正在運鋼，我大聲喊他的名字，阿森，阿森，一聲聲拼盡全力，我不知道原來我的聲音可以這樣大，驚飛枝梢上一只灰撲撲的鳥。

    阿森一抬頭，就看到我，我的汗在冬天也浸濕全身，我握住他guntang的手，幾近絕望地說：“阿森，我要走了，你不要忘記我好不好?！?/br>
    身后媽的人已經(jīng)靠近，我的眼淚控制不住流下，匯聚滴在手背。

    阿森指尖微微顫抖，和我緊緊相扣，他點頭含笑：“你好好的?！蔽铱吹剿壑械臏I，淚中有兩個小小的我。

    我隔著鐵欄桿親吻阿森：“我會回來找你的，我們會再見面。”

    這是我被捉走，離開桃花鎮(zhèn)前最后和阿森的說的話，得到的是阿森凄然一笑，和一句幾不可聞的“我等你”。

    媽顯然很生氣，她掄起胳膊，想抽我一巴掌，可惜她不能，但她知道怎樣折磨我，她拎下我的箱子，冷哼一聲。

    那些照片，畫，書，一切關(guān)于阿森的東西傾倒眼前，她一樣一樣扔出來，落在沒有消融的雪堆上，像一棵漂亮的圣誕樹。

    “不?！蔽殷@聲尖叫，卻掙脫不開壯漢的鐵臂，我嘗到嘴里的血腥味，那些畫被撕裂，幻化成另一場雪，飄落心頭。

    媽一揮手，我被放開，沖向一地凌亂，只剩一本書完好無損，媽對壯漢說：“來不及了，先走吧。”

    幾個人提著我上車，我忍住不流淚，撫去書硬紙殼上的雪水，留下不可磨滅的水漬。

    引擎聲陣陣，車發(fā)動了，我睜大眼，看飛速往后的村莊人群，誓要牢牢記住來時的路，我答應(yīng)過阿森會回來找他。

    隱約間聽見阿森喊我的名字，朝后看，真的是阿森，他大步追來，手里揮舞著什么，可是怎么追得上。

    我搖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帶著哭腔：“阿森，別追了，快回去吧，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那人影逐漸變成一顆黑點，再后來，消失不見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終于被迫離開了我的阿森。

    瑟縮回車內(nèi)，熱淚干涸在面頰，媽冷眼看我：“多哭會兒，哭完你就和這兒沒關(guān)系了，你到了你那個便宜爹面前，要是敢提這兒一下，我讓你永遠見不到你的好阿森?！?/br>
    這是媽原本的面目，蛇蝎美人，我此刻明白我踏上的是怎樣一條路，繁華險惡，離在桃花鎮(zhèn)的日子相差萬里，她甚至要斬斷我和這兒的關(guān)聯(lián)，怎么可能呢，我在這兒生活了十八年，每一寸皮膚，每一段骨頭都浸著桃花鎮(zhèn)的氣息。

    我抱著，里面有我塞的那張偷親阿森的照片，媽的話讓我明白也許今日一別，再見已是難事，我的傻阿森卻還在等我。

    昏昏沉沉中我睡過去，那個曾做過的噩夢逐漸明朗，那雙掐著我脖子，罵我婊子的手的主人，一張俊臉穿過迷霧，我看到他玫瑰色的唇。

    此刻我被喊醒，周圍景色已變換，滿目陌生，媽帶我進了一家賓館，我們在里面稍作歇息，主要替我換了行頭，耽擱了一個小時，再出來，我又是全副武裝的公主。

    下午六點的飛機，如果當(dāng)時我稍見過世面，我會聽懂這是一班從哪里飛往哪里的航班，可天可憐見，我不過空有一副皮囊。

    一副為我媽所用，換取她榮華的皮囊。

    我對頭等艙沒有絲毫興趣，媽卻像久違的老友般，頗有感慨：“當(dāng)年逃過來，哪有頭等艙坐，給幾個人干爛了才換了一張三等船票，一群人又臟又臭，到處是餿腥味。”

    她感嘆她的，我盯著窗外一大片云層，想起今天飛奔來的阿森，現(xiàn)在阿森該下工了，今天沒有我的陪伴，夜晚會不會特別難熬，看到月亮?xí)粫靡稽c。

    不會特別難熬的。我安慰自己。

    不僅沒來得及告別阿森，連阿姨，我也沒有好好拜別，思及此，我的心又蒙上一層灰。

    經(jīng)過不知幾個小時的飛行，我們落地，來接我們的是一個身量極高，皮膚瓷白，那和阿森全然不同的男性氣息，讓我全身的細胞都在抗拒，不可否認，他是耀眼的，可那幾乎太陽般的光芒刺痛我，讓我只想逃離。

    很久以后回想起來，原來和周朗的初見，便讓我這般不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