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死局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白頭。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無藥可救的錯誤。 彭鏗真切的恨著伊摯,他怎么能不恨他?他害死他的心上人,就在他決心向她坦白一切,告訴她,他不叫陸槐方,他也不是被家族放棄的人,他本不想隱瞞她那么久,只是不知道怎么對她坦白所以一直踟躕到了現在。 他愿意用盡一切換取她的原諒,他想告訴她他心悅她。 那個時候他,懷著滿腔情思和恐懼,近乎是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去見自己的心上人,可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是陰陽兩隔,是碧落黃泉再不相見。 他看著伊摯身上的鮮血恨得目眥盡裂,不愿意聽一切解釋,是瑤姬殿下攔住了他,告訴他,在遙遠的未來,他還能再見到她。 于是便是漫長的等待,他一個人,一個人回憶他們過往的相處,一個人等待著。 可還是恨,恨伊摯,更恨自己。 恨自己當初遇見她的時候欺騙她,恨自己一步錯步步錯,一直抱著僥幸心理沒有早日坦白,恨自己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而沒有早把她接到九重天遺憾,遺憾,愧疚,悔恨,這些情緒日日夜夜的折磨著他,他早就不能正常的面對人間所有美好的感情。 那只會讓他更痛苦,更為怨恨。 所以他更見不得伊摯的幸福憑什么?拖累了他的心上人死去后,他怎么還能幸福成這個樣子?可以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可以正常的娶妻生子? 漫長的時光,甚至已經記不清葉露白面容的彭鏗狀似疲倦的閉上眼,桌子上那一頁紙寫滿了她的名字:我等了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才能回到我的身邊? 伊摯的妻子懷孕了,我派了雉羹去了,啊,若是你在,知道我做了這種事情,一定會很生氣吧。 求求你,回到我的身邊,哪怕是見不到我的所作所為抱著殺死我的心回到我的身邊,我也愿意死在你的劍下。 我的露白。 露白。 彭鏗站在那里,長久的看著顧月明,從幽冥司回來的少女,她的面容突然模糊不清,可那雙眼睛,那是他最熟悉的,葉露白看著他的目光。 帶著點恍然,帶著點譏諷,那點總讓他覺得惶恐不安又困惑不解的譏諷,此時此刻終于解開的譏諷。 我到底該怎么叫你? 彭鏗的聲音沙啞:你是顧月明,還是葉露白? 的確,這個問題對你很重要。顧月明走下臺階,站在了他的面前:曾經的顧月明不是葉露白。可葉露白,卻一直是顧月明。 謎團終于解開,她似乎是笑了起來,可無一點歡欣的情緒,那是一種悲哀的笑容:真諷刺,不是嗎? 這還要感謝那一刀,讓我身魂相離,冥冥之中的安排讓我回到了過去。 這是一個莫比烏斯環。 葉露白屬于未來,并不屬于過去。 殺死了顧月明,葉露白才會誕生。 風吹落了另一邊的杏花,她抬起手,任由花瓣落在了掌心,只覺得此時的彭鏗,就像這杏花一樣。 那是一種何其之扭曲,慘白,痛苦到幾近變形的表情啊。 怪什么呢?只能怪世事弄人。 我這么多年,想了很多東西,最多的就是與你有關的事情。死寂之后,顧月明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想啊想,可某一天發現,我還是忘了你的模樣了。 于是我開始寫你的名字。我想,我的生命還很漫長,足夠讓我一直等著你,等到你重新回到人間。 可我多害怕,等到最后,我會忘了,我等的那個人是誰。 他忘了她的臉,可卻記得她帶著幾分譏諷的目光,記得她冷淡的看著他卻不會丟下他一個人不管,記得那年河畔她清唱的樂曲,記得她肩側垂下的長發。 他這一輩子只愛這一個人。 卻是他層層布局,整整殺死了兩次的人。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么近,是他這無數歲月里無數次夢到的,朝思暮想的距離,只需要抬起手,就可以抓住她。 可為什么,這看似不過咫尺的距離,卻好似隔著銀河一樣? 她終于回到的他的身邊。 她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 這是一盤死局,從一開始便是錯誤,到最后更是錯誤。 杏花落下,她的面容如同美玉一般無暇,她抬起頭:到此為止吧。,顧月明的聲音不高:你該徹底放下了。 我也有錯。說到這里,她似乎是有點自嘲的笑了起來:因為我不想留在那里,我想回到我自己的家。 你如果想怨我,我也 彭鏗痛苦的抽搐起來,仿佛她說的并不是寬慰的話語而是殺人的利劍,這位宴仙壇的主人,心機深沉的男人死死抓住他的手,暴起的青筋足以說明他用了多大力氣。 求求你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聲音:求求你,露白,別這樣,別這樣對我。 覆水難收,我知道覆水難收。 顧月明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側過頭不愿意看他。 我們之間隔著太多東西了。她壓低了聲音: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么正常的面對你,對不起。 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欺騙你, 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空桑少主睜開眼,卻依舊維持著側頭的姿勢:而且若是那樣,也許你根本就不會遇見我。 那些過去的歲月,她也曾猶豫,她也曾發自內心的為這早已注定的結局而惆悵,可就算這樣,她大概也沒有后悔遇見他。 你走吧,至少短時間內,我們不要見面了,好嗎? 顧月明終于側頭,抬起手指輕輕碰了他的臉頰。 就像當初一樣的動作。 她笑了起來,是驚心動魄的美麗,卻帶著悵然和哀傷:你走吧,彭鏗。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可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原諒你。 俊美的,瘦弱的,蒼白模樣的彭鏗低下頭,就像多年前他闖禍后認錯時的樣子:你是不是,再也不愿意見我了? 我不知道。 顧月明慢慢蹲下,看著他的臉頰:你現在已經達成了你的愿望,應該高興才是。 那從來都不是我的愿望。 他的愿望,也許是當年那個小小的木屋,在杏花樹下,靜靜熟睡的少女而已。 多希望時光能回到那個時候。 可這歲月,這歲月,就如川流般的歲月,不舍晝夜的奔流而去,再也回不了頭啊。 再也,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