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拍器
節拍器
鋼琴考級的曲目是由一首練習曲,兩首樂曲,再由評委當場抽取一個調的基本練習組成。段煜其的鋼琴老師已經將他考級的曲目定好,易禮詩只用看著他練就行了。 沒有家長在旁邊看著,段煜其第二個小時顯得有些坐立難安,不停地問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看看他的玩具。人是真的很機靈,想要什么不直接說,拐彎抹角地想偷懶,被拒絕后也不會鬧脾氣,而是裝作小大人一樣嘆口氣,又繼續乖乖地練。不過眼睛時時刻刻都盯著墻上的掛鐘。他看鐘的時間比看譜子的時間還長。 好不容易捱過了兩個小時,還不等易禮詩反應,他就直接放下了彈琴的手,兩截藕根似的手臂放上膝頭,側過臉對她眨眼道:“易老師,時間到啦!” 易禮詩摸摸他的頭:“那好吧,今天就練到這里吧!” 段煜其歡呼了一聲,扔下一句“我去找我哥來”,就沖出了琴房。 易禮詩坐在琴凳上沒事做,就將段煜其的書整理了一下,把琴蓋蓋上,胳膊肘撐在琴蓋上靜靜著等著人哥哥過來付錢。 一下子4000塊錢到手,心里還有點小雀躍。 不過她剛剛好像摸他頭摸得有點敷衍,課后的鼓勵環節有點對不起這個課時費。 但她真的不是特別喜歡小孩,遇到可愛的學生她頂多在內心感嘆幾句“卡哇伊”,然后覺得省事而已,如果要讓她自己嫁個人忍受生孩子養孩子的痛苦,她就覺得,還是自己瞎幾把過吧。 正胡思亂想著,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剛準備回頭,右肩就被人輕輕敲了一下,她往右邊扭了一下頭,看了個空。 “學姐。” 一道冷淡又熟悉的聲音在她左邊響起,突然又霸道地鉆進她耳里。 作為一名音樂生,她的耳朵向來很好,只一聲,她就辨認出來這是段凱峰的聲音。 她那時候表情一定很不好看,只涂了防曬霜、化了兩道眉毛連口紅都沒涂的她,還失去了平日精心打扮出來的美貌。更糗的是,她條件反射般地往左邊轉頭,結果幅度有點大,嘴唇不小心擦過他的面頰。 難捱的沉默蔓延開來,段凱峰的側臉懸在離她的臉大概十厘米的距離僵住,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慢慢轉紅,然后,她不自覺地伸出手來幫他擦了擦那塊被她親過的皮膚。 他的膚色是常年沐浴在陽光下的健康的小麥色,臉上的皮膚雖然不白,但她隔這么近看,居然看不到毛孔。體育生不都很喜歡長痘嗎?他為什么一顆痘痘都沒有? “哈哈,”她干笑兩聲,又在他臉上摸了兩下,“不好意思。” 段凱峰沒有看她,直起身子走到鋼琴旁站好,沉默了一下,說道:“看來你不適合玩我們這種游戲。” 什么?什么游戲? 就是打她左肩結果從她右肩出現這種幼稚的、小男生才會玩的小把戲嗎?那她當然不適合玩。她只適合在夢里像個癡女一樣饞他身子。 只是,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等會兒,他也姓“段”! 所以他就是那個大兒子? 這種巧合她活了二十幾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而且他看起來好像絲毫不意外她會出現在這里。 “這是怎么回事?”她疑惑了。 段凱峰拿了他弟弟的節拍器在手里把玩,比起她的問題,他似乎對那上面的數字更為感興趣,一直試圖將指針撥到某個位置。如果易禮詩這時候愿意仔細觀察他,興許會發現他其實有點緊張,可惜易禮詩這時候滿腦子都是“我今天沒化妝,我今天不美了,為什么不化妝的時候總會遇到帥哥”這種過于在意外貌的想法,因此根本沒勇氣抬起頭來直視他。 她只是覺得那根指針被他撥得有點煩人,嘀嗒嘀嗒地節奏聲在琴房里回蕩,聽得她焦慮癥要犯了。 終于,他像是玩夠了那個節拍器,隨意擱回了原處,然后開口道:“我從你朋友圈看到你兼職的那家琴行的信息,然后去找了你們老板。” 倒是意外地坦誠。 “你為什么要特意做這種事情?”她接著問,不過眼睛依舊沒有看他。 “我心里在懷疑一件事,但是不知道該怎么去證明。”多的信息他不愿意透露,只是反問她,“來我家陪我弟弟練琴,對你來講是一件很苦惱的事情嗎?” “那倒……也沒有。”她輕聲說,“你弟弟挺好帶的。” 畢竟報酬豐厚,她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只是他這邊就像顆定時炸彈,她知道他大概是想找那個裸聊女。但找到了又怎么樣呢? 她看不清他的目的,所以只能百般防備。 “既然你沒有感覺苦惱,那你一星期來三次怎么樣?”段凱峰拿起手機,點開她的微信,一次性給她轉了5000塊錢,“一小時200,這里是20個小時的錢,另外1000是你的路費。” 即使易禮詩在這幾天里幻想過無數次段凱峰會給她發什么消息,但第一條微信便是給她轉帳5000這種cao作,也是她從來沒料到過的,即使他們是在進行很正當的交易,但就這樣當著他的面收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微信!你已經是個成熟的app了,你怎么就不能像支付寶一樣自動收錢呢? “路費用不了這么多。”她裝模作樣地推脫。 “沒關系,我們這里離學校也挺遠的,來一趟不容易。” 再掰扯就有點過了,易禮詩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麻溜地點了確認收款,然后站起來告別:“那今天就到這里吧,我明天在培訓班還有課,后天再來。” 段凱峰點點頭,跟在她后面出了琴房,煜其練完了兩小時琴后簡直如混世魔王附體,手里拿著根冰淇淋在沙發上蹦噠,見易禮詩出來,又蹬蹬地跑去廚房拿了一根新的冰淇淋沖過來,獻寶似地問道:“易老師,這個給你吃!” 他向來很樂于分享,更何況哥哥一早就吩咐了他今天要表現得乖一點,有獎勵,所以他便分享得更為樂意。 只是他拿的那支冰淇淋剛好是易禮詩不喜歡的巧克力味,所以易禮詩委婉地拒絕了,并且她還蹲下身子耐心地問道:“今天的課堂內容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嗎?有問題可以問我。” 好不容易下課了,還得回憶課堂內容,這對小孩子來講簡直是個噩夢,于是他驚恐地搖了搖頭,光速蹦走了。 易禮詩一臉無辜地站起身,聽見身后的段凱峰輕笑了一聲,然后說道:“走吧,我送你。” 嗯? 不是已經給了路費了嗎?為什么還要送她?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補充了一句:“我要去學校訓練,順便把你捎回去。” 這就十分順理成章了。 對于段凱峰才大二便有車這件事,易禮詩并不奇怪,他們音樂學院也有挺多這種隱形富二代,本科的時候跟她這種家境平平的人擠一個四人間,在熱成狗的夏天晚上和室友一起抱怨學校小氣到連空調都不肯裝,實際上自己用著幾十萬的樂器,出去比賽都要給自己的樂器買保險。 宿舍與集體生活只是他們在體驗人生百態而已,回到家又是有保姆伺候的少爺小姐們。 她坐在副駕駛,手心無意識地摩擦著車內的真皮內飾,正盤算著她這個月加上培訓班的收入一共能賺多少錢,思緒卻突然被正在開車的段凱峰打斷。 “我有一個問題。”他說。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為她剛剛問了他弟弟對于課堂內容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所以他才借此機會對她進行試探。 可她被無法逾越的貧富差距打擊得沒有心情應付他任何的試探,所以她決定無論他問出什么問題來,她都要冒著得罪雇主的危險,懟得他后悔今天開著這么好的車在她面前炫富。 一直沒等到她的回應,段凱峰短暫地沉默了一下,但他明顯不是一個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人,因此,在將車開出小區大門后,才緩緩問道:“你今天為什么……一直不肯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