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愿
年年愿
云霄佯裝淡定地坐在了胡床上,床面微微下陷。展承塵微微向另一側挪了挪,讓出更多床位,身子快要和咚咚狂跳的心臟一樣,即將掉出床榻,摔向地板。可展承塵早練就了一副不動聲色的面具,只要不說話,便無人能夠察覺出他的喜怒。 云霄偷偷瞟了眼闔眸淡然的展承塵,一邊不斷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個被她一手養大的小孩子,沒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她慢慢躺下后,好聞的男子氣息還是飄了過來,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她,這不是一個懵懂的孩童,這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游戲人物。 云霄在心中為這款游戲默默加上一分。 暗香浮動的空氣在炎炎夏日中格外焦灼。展承塵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盡力不去看那根不斷燃燒的蠟燭。隨著白燭的縮短,云霄愈發不安地翻身躁動著。 怎么?有事情? 云霄立刻脆聲否決道:沒!絕對沒有! 撒謊的人,都會無意識地重復自己的話。展承塵在大理寺審了這么多年的案子,瞬間明白云霄正在撒謊。展承塵沉沉地嗤笑一聲。 撒謊。他伸手將她的身子一把扯到自己的這邊,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呼中一手攬住她的腰肢不容掙扎,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與她貼著鼻尖兒。濕熱芬芳的酒氣噴灑在她的面頰,漏進她的鼻間、唇畔。展承塵灼熱的雙唇隔著微毫的距離,若有若無地撩撥著她,將落不落,克制隱忍,又在試探著尋機放肆: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一圈圈蕩開,像是醇冽的美酒,將她灌得迷醉,云霄一哆嗦,對上他暗含笑意的目光,試著向后挪了挪,卻發現腰間的鐵臂將她捆得分毫動彈不得,退無可退。展承塵這是打定主意今夜不放她離開。 云霄暗暗嘆了口氣,不忍直視這道足以溺斃她的,盛滿期待星光的沉色湖泊。可是,長痛不如短痛,給人以虛無的希望不如痛痛快快地斬斷希望,予以絕望。 展承塵,你要同趙家大姑娘成婚了。所以,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腰上的力道下意識不減反增,且又多了一只惶恐的胳膊牢牢束著她,生怕一個不留神,讓她馬上逃走。云霄知道消化這些信息很難,所以,腰痛得像是要斷掉,可她依舊沒有吱聲。她需要為兩個人最后的告別,留出時間。 白燭顫顫悠悠,預示著將盡的壽命與時間。展承塵終于找回了自己顫抖的聲音:云霄,這樁婚事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對不對,是肯定,是陳述,是結論,不是猜測,不是質問,不是求證。他終歸知曉了。 沒錯。這確實是她為展承塵挑選安排的最佳歸宿。 因為這一切,不過是她手中的一款游戲,而展承塵也不過是云霄所培養的游戲人物。在這款名為的游戲中,玩家養成自己賬號中的人物,掃除障礙,悉心培養,從生活起居,到讀書致仕。云霄不負重任,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智斗冷漠家丁,拉攏鄰家良友,教訓惡霸,點撥習題迷惑......云霄又當爹又當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將自己的崽展承塵培養得出色無比。 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云霄作為公司的游戲測評師要辭職離開。因此,離開前,她需要和這個游戲,這個賬號,這個...她親手培養的孩子好好告別。沒有人會舍得告別傾心付出的所以,于她而言,這份難以言喻的情感早已難以割舍。 展承塵劇烈顫動的雙瞳像是一湖漣漪蕩漾的湖水,深波之下,醞釀著即來的風暴:說話,你啞巴了嗎? 下頜被捏得痛極了,云霄吃力地掙開:對。展承塵你聽我說,趙小姐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 展承塵沉靜的面具驟然碎裂,眼中打轉的殘破淚水在尚未滾落前扯唄蒙頭蓋住一臉的狼狽。滾!展承塵哆嗦著咬住嘴唇,磕磕絆絆的牙齒嘗盡苦澀的淚水,混著甜腥的血涌進喉嚨,他聽見自己狼嚎似的聲音穿破錦被,刺進她綿軟的心里:你走,你走! 從他知曉她一直在他的身邊幫著他,護著他,守著他,卻只有生辰日可以見面的那一刻開始,他比誰都希望生辰這一日能夠長久,久到可以望著她青春永駐的黑發生出蒼蒼白頭雪。一輩子那么長,唯有她停駐的日子短暫到眨眼即逝。人生選擇那么多,她卻擅自做主將他尚未吐露的真心拒之門外,奉予他人,轉眼揮揮袖子,瀟灑離開。 她可真殘忍! 炎炎夏日,被中潮濕悶熱,淚水沾濕的枕頭冰涼濕冷。展承塵狠狠擦干眼淚,豎著耳朵聆聽外面的聲音。然而萬籟寂靜,這天地間,只有他濁重的呼吸在緊閉的被中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展承塵再也沉不住氣,掀開錦被。 冷冰冰的空氣猛然灌進。他這才發現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云霄已經不知去向。窗邊切進一地的冷月光鋪滿整個光潔的地板,昭示著這間房在無人居住時,依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保持得干干凈凈。云霄似乎乘著明月光走了,而他空蕩蕩的絕望被月光一同照亮,塞滿無邊的悔恨、恐懼、遺憾。空氣中飄蕩著奶油的清香,小幾上精致的奶油蛋糕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憐憫著他無處安放的雙眼,告訴他,她來過一遭,你卻錯過了最后的告別。 不是錯過,是錯了。 ... 云霄飛快地退出賬號,熟練地登上了另一個賬號,戴好vr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