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生病
春眠請假回了趟家,她給春燕打電話沒有人接,直覺性的有些心慌。 和謝可樂通電話,對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名堂,好不容易才問出來,春燕這段時間一直在替人頂夜班,原本想著可以多賺點錢,卻病倒了。 春眠家在這個城市的邊緣,以前是住接近城區的筒子樓,后來她爸去世便搬走了,離開了那片厚重濃綠的爬山虎。 春眠的世界從那個時候開始便很少有過過綠色,大部分都是灰色的對白,沉默的靜態,盡管她自己最后長成了一顆綠色習性的植物,卻仍舊不習慣被綠色包圍。 一顆心提著,遲遲落不到實處,越想春眠心底越加空泛,說不出什么感覺,帶了些悵然若失的后怕和驚恐。 總是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時候那碗排骨湯,放到最后都凝結成塊了,家里也再等不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只是多了一張晦暗底色的默片。 春眠是個喜歡虛張聲勢的人,她軟弱乖張,所有的囂張和反叛都用在了春燕身上,因為知道這個人離不開自己。 她是這個極易讓人陷入絕境的世界里唯一和春眠有牽絆的人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春眠的惡劣外人看不見,春眠的任性別人未曾知曉,春眠那些黯淡和迷茫也永遠不會有人了解。 連帶著所有明晃晃的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和詆毀,春燕見識過,卻仍舊不動聲色的接納著她。 春眠也見過春燕為了幾塊錢和別人爭吵,氣的在地上撒潑打滾,滑稽的模樣讓她鼻尖發酸又惡氣的想要躲藏。 見過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窩在灰敗水泥墻角拿著她爸的照片講故事似的一字一句緩慢遲鈍的傾訴,還有好多好多的細節像煙霧彈一樣在她腦子里炸開,晃得眼睛也跟著酸澀發熱。 她們知道對方太多的不堪和偽裝,以至于春燕和春眠兩個人的相處方式總是帶著些難言的怪異和微妙。 三輪車搖搖晃晃的,路面開始不平坦起來,春眠思緒混亂,入眼是一片空洞乏味暗得發沉的湖泊,錯落的生在道路的邊緣。 就像新生兒皮膚上與生俱來的胎記一樣,是標志的象征。 標志著貧窮擁擠象征著嘈雜流離。 再往下就是熟悉的區域了,大街小巷像塊黏膩的狗皮膏藥粘在這個城市最微小的角落里,躲著藏著,存在都顯得小心翼翼。 春眠想起前幾年,總有人說她們這塊地會有人來拆遷,要重新建一棟新的高樓大廈,讓這個城市每一個角落都變成窮人無法駐足的地方。 后來謠言消退,所有人膽戰心驚白過了幾個月。 她們都窮,在城市里生活,租不起房子,這邊遠離繁華區,卻也最接近繁華。 是好多人建構出貪婪夢境。 都在用力撐著,總覺得多熬幾年就可以好好過活,可以立足,憑著丁點想法死磕,又一次次的面臨著大勢輾轉。 像趕著過冬的大雁,追著溫暖奔波,物種習性讓它們不斷遷徙,卻沒辦法永遠駐足在一個地方。 破三輪在靠近街角的地方停了下來,春眠沿著紅磚砌成的墻面往里走,每一步都在向潮濕荒廢靠近。 家門口有一盆枯枝敗葉,長桿立在干癟的泥土中,干涸的裂縫里冒著粗糙根莖,一看就是缺水過度的模樣,枝椏上沒有一片樹葉。 巷子里黯淡又沉默,春眠踩在積雪上,開了門往屋子里走,沒有一絲人氣,寂靜的過了頭。 媽。她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識的喊了出來。 沒有人回應,屋子本來就逼仄昏暗,唯一透光的窗戶在她的房間,其他窗口都在暗處照不到太陽,春眠步伐有些遲緩,一步一步的沉謐的走著往春燕的房間去。 推開門看見床上躺著的人,靜得讓人茫然無措,春眠一瞬間拋下了所有情緒,步子都凌亂了幾分,一瞬間的抓住了春燕那雙冰冷又磕巴的手。 心落了半晌,反應過來眼睛里已經掉了好幾串珠子了。 春燕被突如其來的觸動驚得睜開眼睛,入簾即是淚眼,紅的嚇人。 整個人都有些焦急,撐著虛浮的身體坐了起來,眉心緊鎖,連著那些皺紋都深刻了許多,顯得整個人都羸弱又滄桑了幾分。 你哭啥? 她聲音有些嘶啞,多了點起伏。 春眠回過神來,擦擦眼睛,搖搖頭。 語氣有些生硬:你沒接電話,謝可樂和我說你病了,我回來看看。 聲音里仔細聽,還帶了些難言的委屈和哭腔,春燕這才讀出些別的東西。 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冬天冷容易著涼。 春眠點點頭,從茶瓶里到了杯熱水遞給春燕喝。 一瞬間氣氛又凝重起來,雙方都不知道說些什么。 屋里的鐘擺搖動,蕩來蕩去磕出的聲響有些動人。 春眠悶著不說話,屋里有些凌亂,她收拾了一下,把所有窗都開著透氣,外面的冷意和陽光是一同進來的。 那點雨季才有的潮濕悶熱還殘留在屋子里,春眠看落了大面墻皮的墻,書柜也擋不住張狂的破敗,有些茫然的嘆了口氣。 墻上還掛著兩個年畫小人,有些久遠了,看著容易胡思亂想,春眠把東西收了起來。 去廚房搗鼓了一陣,熬了點粥。 春燕坐在餐桌旁邊等著,剛熬好的粥泛著熱氣,往臉上一籠就是悶出的潮紅,碗沿很燙,春眠捏了捏耳尖嘴里呼著氣。 東西端到桌上,對上春燕開心的笑眼,春眠有些不自然的紅了臉。 她坐在對面,突然覺得春燕好像一瞬間變小了一樣,兩個人位置對換似的錯覺讓她心尖麻麻的。 手機適時響起,春眠看見來電,眼神有些渙散偷摸著看春燕的反應,四目相對有些難言的尷尬。 她捧著手機往房間走,關上門接通了電話。 喂。 春眠壓低了聲響,有些沉悶。 那頭是一片嘈雜,春眠聽見了爆裂的鼓聲和歡呼的叫囂,人聲卻難以尋覓。 緩了一陣耳中的世界才清晰下來,安靜得只剩下人的聲音。 怎么樣了家里情況? 明天是2008年的最后一天,春眠和丁霎在一起幾個月了,他有些難言的鄭重,一雙沉得發亮的眸子望著春眠,說想要和她一起辭舊迎新。 彼時還在落雪,地面積了厚厚一層,漫天的白和黑。 春眠點了頭,最后又失了約。 因為春燕。 她有些抱歉又不知道怎么說,連電話都沒有,發了條簡短的短信給人,便落敗似的回了家。 現在對方打了個電話,若無其事的模樣讓她越發覺得不好。 話梗在脖子里,說不出來,春眠沉悶的嘆了口氣。 又意識到對面還通著電話,有些尷尬。 沒事了。 沒事了怎么聽語氣這么沉重啊? 對不起啊。 她沒頭沒尾的說著,也不去思前想后考慮一下別人會不會知道自己在指什么,有種憨氣的滑稽在里面。 對面沉默了一會,傳來一陣悶笑,春眠被弄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思附著怎么接話。 沒事,你別想那么多,以后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掛完電話,春眠難得的松了口氣。 出了房間對上春燕探究的目光,有些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