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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的月亮

    

海底的月亮



    沉默有時候就是喧囂,就像光明也意味著晦暗。

    春眠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宿舍不像家里永遠是潮濕的,沉默的,植物的綠色也覆蓋不了的灰敗。

    唯一解悶的詩集永遠藏在書柜的角落里,日落和光影也因為這片死寂折服。

    她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聲音有些喑啞,開腔的一瞬間像是悶在了鼓點里,暗頓遲緩,和那盤摔壞的磁帶放出的前奏一樣,沙啞沉重。

    春眠睡上鋪,往外看是透光的窗戶,微瞇著還略帶困意,整個人都帶著些不適感。

    摸索著下了床,周言戴著耳機坐在位置上搖頭晃腦。

    見到人醒了,眼睛都大了一圈。

    迷惑的觀望著她,瑤聲和曉柔在背單詞,也被春眠起床的聲音驚動,紛紛轉過頭。

    怎么了嗎?

    她的聲音低緩完全變了調,有些疲倦的倚著墻,頭痛欲裂,干涸的嘴起了皮,舌尖濡濕唇瓣。

    周言一見到這場面就坐不住了,騰的站起來。

    看著春眠,隨及又猛烈的搖搖頭。

    另外兩個人也轉過去繼續背著單詞,但都一副心不在焉的狀態。

    她有些不解也不多問,轉回廁所去洗漱。

    春眠腦中的記憶像斷片似的,好像鏈條上缺了一環,怎么也接不上。

    不管怎么思索都像是沒有任何底色的灰敗,空洞沉默。

    掬著一捧水往臉上潑,春眠整個人清醒了不少,涼意嗖嗖的往上漲。

    站在窗前抖了抖,春眠突然臉色蒼白。

    轉瞬便是guntang的豬肝紅,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敲著頭一陣暈眩,心跳在胸腔加速,越發急促。

    外面有太陽,春眠卻看到了月亮的嘲笑。她有些麻然的觸動著自己的唇瓣,微微張開的嘴也燙了起來。

    春眠懊惱又羞恥,整個人都虛脫了,撐著墻走到外面。

    和周言眼睛對上那一刻,皺了眉,險些哭出來。

    嗷~寶貝不哭,沒人看見的。

    春眠被她抱住一頓安撫,背上還有她的拍打。

    她剛剛在想,要是周言說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相信。

    頭擱在周言肩膀上,春眠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想通了些什么,便有些木然,眼眶的紅色泛濫,打定主意不再喝酒。

    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春眠裝的跟沒事人一樣,這幾天晚上往往難入睡。

    她總是會想起那個自己搶來的吻,還有讓人羞恥的言辭。

    卻也總無法忘,

    乖,別哭,給我憋回去。

    還一點點啊,都醉成尼姑啦!

    就那么幾句話在心里來回拉扯,反復琢磨,自己賦予這些情緒,在腦中一遍遍攀附著。

    像蘆葦蕩一樣堅韌提拔。

    春眠慣用的伎倆,對自己嘲諷謾罵,卻壓制不住那股飄蕩的思緒。

    她總在游走,眼神步伐思緒。

    為了追逐不屬于自己的神明。

    再見到丁霎還是在高田興的課上,他大三了,高田興的他掛了兩次。

    聽周言說第一次是因為要巡演沒有考試,第二次是因為閉卷考他偏題寫了篇搖滾樂發展史分析和走向。

    那篇文章后來被貼在學校論壇里,傳閱無數。

    春眠有次去圖書館,在傍晚,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空氣都靜謐安定。

    她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反復探尋,最后找到了那篇文章。

    在這場戰役中我會做一個鋒利的啞巴,在應該沉默時發出嘶吼,在應該張嘴說話時保持清醒。

    她只記住了這句話,記了好久。

    丁霎沉默了不少,還是坐在離人群很遠的地方。

    她想到了自己之前看書時讀到的一句話: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

    少女滿肚子懷春紀事,無法聲張,哪怕被窺探出苗頭,也泰然自若。

    當然如果除去那件索吻事件,或許春眠會自然很多。

    她筆挺著背,專注的看著黑板上的講義,高田興又跑遠了,從國內講到國外。

    他是個好老師,閱歷知識一樣不落,唯獨話癆屬性不太好。

    春眠余光中的身影一動不動的趴著,像死寂的生靈。

    下課了一響,便解開了封印。

    她大著膽子回過頭,丁霎起身離開了座位,其間沒有眼神交匯。

    只讓人覺得冷漠疏遠,像一張單薄的白紙。

    春眠失落的回過頭,跟著人流往外走。

    今天晚上學校有一場文藝匯演,還沒到時間春眠就被宿舍另外的人拖著往學校禮堂走。

    裝潢有種春晚的既視感,大紅色的基建和背景,喜氣洋洋的還掛了幾簇紅花,看著有種說不出的詼諧。

    春眠她們去得早,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著。沒一會周圍便是攢動的人頭,密集的聚焦在一起。

    層層疊疊的人群像一片涌動的海浪,起伏波瀾。

    周言找的位置離舞臺很近,但是偏角落。

    主持人出來的時候,偌大的會場便安靜下來。

    春眠對這些不感興趣,乖巧的坐著,心思卻不在臺上。

    像叢飄浮的蘆葦蕩,浮沉,良久的沉默。

    臺上主持人的聲音像風一樣灌進耳中,春眠低垂著頭。

    那些變化的舞曲一個個在耳中切換,一段時間后,氣氛達到了空前的絕熱和沸騰。

    春眠是一個很沉悶的人,她靜的過了頭,總是安分的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個膽小的孩子。稍不注意便會縮回自己跨出世界的腳,所以才需要酒精需要刺激需要壓迫需要詆毀。

    她打不開自己。

    平凡多過了靜謐,注定是孤獨又沉默的藥梔。

    熱浪般的呼喊讓她抬起來低垂的頭,臺上站著的人臉上浮出點乖張又肆無忌憚的笑。

    春眠看著臺上,一瞬間所有的注意力都黏膩在那人身上。

    丁霎穿著白衣黑褲,特別簡單,干凈利落的頭發,整個人都很清爽。

    同后面打架子鼓的胖子還有彈貝斯的海聲不一樣,撲面而來的感覺有種怪誕的真切。

    前幾天,有人讓我唱。我沒答應,一首送給大家。

    他聲音有些低,像電流一樣,刺激著春眠的頭皮。

    連鎖反應讓皮膚都冒出些小顆粒。

    那些泛濫的,成災的,磨滅的,消逝的,去向何方

    那些短暫的,飄浮的,魔幻的,存在的,還在今朝

    我通通都不想要

    春眠看著臺上的人,不同往日那般憤怒吶喊撕扯,可是這種情緒比以往更加強烈。

    演唱到了高潮的地方,聲音淹沒了人群,好多人都站了起來,擺動搖晃。

    春眠被周言拉了起來,跟所有人一樣站著,但她卻一動不動的。

    突兀又滑稽。

    木然的像根木頭般佇在原地。

    只有眼神跟著那個晃蕩的身影,春眠見著他被汗水打濕的衣服緊貼著上身。

    頭發滴著水,頭微垂,整個人像長在光影中。

    哪怕他嘴里唱的是毀滅是災難,可說服力在歌中,他身上有更多關于明天和太陽的力量。

    這種矛盾在丁霎身上,春眠覺得比什么都合理,她活在角落,卻喜歡上了海底的月亮。

    嘲諷沒用,春眠爛漲的心裝滿了整個人的身影,像一場無望的賭注,荒謬絕倫。

    春眠看見他背對著所有人,鼓點還在繼續,貝斯還在演奏。

    高大挺立的身影站在臺上后退了幾步。

    丁霎抬起手,衣擺上移,春眠眼尖,窺見到他腰側一個細小的紋身,青黑色的狹長一串。

    來不及看更真切,丁霎整個人往后倒去。

    春眠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站在角落里,朝那個身影伸出手。

    在她伸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