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二十七
夜晚依舊靜謐。 陸芊在走廊上安安靜靜站著,她微垂著頭,左側的長發遮住她半張臉,她不動聲色,不言不語,連呼吸都平緩。 只是眼瞼卻泛了紅。 面上的沉郁之色也就遮掩不住。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翻涌的情緒了。陸芊忍不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被父親拎去南郊的一棟別墅,被關了禁閉。 她氣得臉都漲紅了,jiejie當時還發著高燒,父親怎么就這樣蠻不講理把她從jiejie身邊帶走。 陸芊像一只炸毛的雞仔,站在父親面前,怒目而視沖他大喊。 你憑什么把我帶過來!我要jiejie! 陸父沉著臉,聲線壓得很低,叫人聽了不禁發怵。 愚蠢!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陸芊被這話一噎,還是梗著脖子嗆道,反正jiejie現在是我的了! 陸父的面色更沉了,他冷哼了一聲,好似不愿與陸芊多言,你聽聽你這說的都是什么話? 再留你在那鬧下去,我看你找誰去喊這聲jiejie。 您這話什么意思?陸芊一怔,似乎那些并不存在的炸開的羽毛都頓住,不再示威般的抖動。 陸父瞪了她一眼。 你再胡鬧下去,小忱永遠,都不可能是你的。 你已經是個Alpha了,我以為你至少能成長一點,哪怕是偽裝,你至少也要表達一下對小忱的關心。 你說的都是什么話?我知道你現在很得意,很興奮,覺得小忱已經是你的人了,這是初生Alpha的通病。 但你目前的每句話,都在彰顯你的無知和自大,永遠對jiejie好?你和小忱怎么相處的,陸家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 小小年紀就說什么永遠,哼。 你在這里好好想想,記住了,為了達到目的,并不只有強取豪奪這一條途徑。 強者永遠都不是像你這樣張牙舞爪。 陸父的訓誡一字一句敲進陸芊心里,她被震得發蒙。待她回過神來,腦子里出現的畫面,還是jiejie笑得萬分溫柔,寵溺的意味從眼尾溢出來的模樣。 沒關系呀,芊芊。于忱的聲音又響在耳邊。 可jiejie明明這樣說了呀,jiejie說沒關系。 年少的她并沒有把父親的話放在心上,她只是滿腦子的想著于忱。可陸家的守衛太過嚴密,她根本無法逃離,這只會加深她想見于忱的欲望。 根本沒有去好好思考父親這番話的用意,等她回到陸家,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后的事情,卻得到于忱已經回了學校的消息。 她氣呼呼的跑去找于忱。 正巧看見被一個陌生Alpha送回宿舍的jiejie,當時心里生出一股強烈的莫名怒火,她沖上前去想要抓住于忱的胳膊,企圖把于忱帶回家。 可 jiejie在一瞬間煞白了臉。 她潛意識的掙扎,動作幅度極大,至少在這之前,陸芊從沒見過,優雅溫文的jiejie,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父親的話。 jiejie當時,掩飾性地捋了捋頭發,又勾唇笑了笑,依舊萬般溫柔,她耐心的朝自己解釋,說是下次會回家。 之類的。 但陸芊沒聽進去。 她的目光落在于忱閃躲的眼神,還有嘴角的弧度上,她只是覺得,jiejie似乎真的離自己遠了。 她呆在原地。 小忱,腳還痛不痛,還是我扶你上去吧?一旁的Alpha說,還帶著些北歐口音。 陸芊這才看見于忱有些別扭的走路姿勢,大抵是扭了腳。她看著于忱擺手拒絕的模樣,看著她纖弱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叫出那聲jiejie。 她錯了。十六年了,她此刻才意識到。 我會永遠對jiejie好的!當時那句話,此刻想起來多諷刺啊。 她從來沒真正關心過jiejie。 那個Alpha又溫和又穩重,轉身回來,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徑直繞開了她。 陸芊才意識到,周圍的信息素味已經濃得叫人皺眉,這個想要宣誓主權的行為,并沒有奏效,于忱上了樓,陌生的Alpha也離開了,只她一人站在原地,像個笑話。 她置身在濃烈的迷迭香味中,在于忱閃躲的動作中,在Alpha不屑一顧的冰涼眼神里,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塊。 那以后,她再不敢像以往一樣有恃無恐,好似有所仰仗的肆意張揚,在她意識到于忱疏遠她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資本都消解無蹤了。 她陷入了濃烈的悲傷里。自己終有一天,會以一個成熟的Alpha的身份,會以一個能給于忱安全感的身份,站在于忱面前,對她說 于忱,我愛你。 用她所有的力量與誠摯,對她許諾那句永遠。 而后不久,她病倒了,身體向來很好的她,病得一塌糊涂,她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想,不知道死去之后,靈魂能不能飄回過去,讓她看看她當時有多愚蠢。 病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jiejie才趕回家,明明腦子病得糊涂,她反而更清楚的意識到,這個不在第一時間就趕回家的jiejie,似乎真的變了。 但那次的jiejie沒有躲閃,也沒有驚慌,她溫柔的哄著自己吃藥,又為自己做了最愛吃的小點心。 讓陸芊在那時覺得,如果她一直這樣,那jiejie還是那個對自己無比寵溺,不會疏遠自己的jiejie。 偽裝。父親說過的,她耐心的偽裝到現在,她們的關系卻一直不瘟不火,她一直不敢更進一步,生怕把于忱嚇跑了。 如果讓jiejie跑掉,她可能再沒機會了。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她把自己放在meimei的位置上,又慢慢收緊了網,讓于忱在遇事的第一時間可以想到她,關系似乎上升了一步,已經能給jiejie安全感了。 就快了。每想到這一刻,陸芊都忍不住的雀躍。 但這個季舒白,讓她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危機感。 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充滿了那些濃烈的迷迭香。 悄無聲息的,身旁站了個人,是季舒白。 陸芊轉頭對上季舒白的目光,驀地心頭一縮。 你是誰?季舒白問。 陸芊被她盯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這是怎樣一個眼神,冰冷刺骨,讓她的血液都忘了流淌,似乎有冰雕的刀在自己脊骨上一遍一遍的剮。 為了抵抗心頭的恐懼,迷迭香的信息素又濃了一分。 對峙了許久,季舒白的眼神愈發冷了。 她長發略微凌亂,或許是沾了身上的汗液,發尾還有些濕意。和從頭發到腳尖都精致的陸芊不一樣,季舒白衣衫不整,只隨意披了一條薄毯,脖頸上掛著淺淡的吻痕,她身形單薄站在門前,微微仰頭盯著陸芊,眼底滿是攝人冰寒。 陸芊站在原地,像是被撒旦盯住的凡人,被一個眼神震懾在原地,失了身體的控制權。 明明只是一個下等Alpha,明明一分一毫信息素都還沒釋放,連身高都比自己低上一分的,可陸芊在季舒白的眼神中。 看見了煞氣漫天的荒野冰原。 她們對峙著沒有接下來的動作,這個調查資料里寡言的小警察,站在她面前,像是巡視自己領土的巨獅。 季舒白耐心很好。 只靜靜盯著她,等著她開口,而后做決定如何處置。 陸芊從沒被人這樣壓迫過,可她連掙扎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別不要求求你、求求你宋阿姨、方姨 芊、芊芊不要這樣 門沒有合嚴實,里頭傳來Omega痛苦的呻吟。 一聲一聲,斷斷續續。 難得的,陸芊出現了空白的表情,像是被擊碎的雕塑,她怔愣住,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 季舒白已經不見了,陸芊都沒能發現,沒能看見季舒白是怎樣從她眼前消失。 小忱,小忱。季舒白柔聲叫著于忱的名字,別怕,我在這里。 芊芊、陸芊!不要了明明是睡夢中的人,于忱卻是在極為痛苦的掙扎。 她渾身繃得死緊,季舒白看見她的血管都明晰起來。她心疼地摟緊了懷里的人,一遍一遍吻她攥緊的手,又將之貼在臉側。 小忱不要害怕,我在這里呢,我在抱著你。 可于忱的夢魘沒有好轉,她掙扎著,眼睛緊閉著,卻有淚水淌下來。 季舒白緊抱著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皺緊了眉,嘗試主動釋放她清冽的信息素,雪松的味道蔓延開來。 漸漸把整個房間充滿,把別的Alpha信息素趕出房間里。 舒白于忱迷迷糊糊的喊季舒白的名字。 我在。 舒白。 我在。 季舒白摟著她,懷中人叫一聲,她就應一聲,凜冽冰雪都化成了溫柔的水。 于忱漸漸安穩下來,她呼吸平緩,終于沉進甜美的夢鄉里。 季舒白取了一個抱枕,小心翼翼的撤身出來,又把抱枕塞進于忱懷里,睡著的美麗公主眉眼舒展,一派純真的模樣,對季舒白的小花招毫無察覺。 季舒白看著她,溫柔的彎了彎嘴角。 她又起身,動作輕柔地帶上了門。 季舒白緩緩抬眸,方才滿腔的溫柔霎時化為了剜骨的冰刃。 這個渾身迷迭香味道的Alpha,似乎在發呆,失魂落魄的模樣,一雙眼里焦點都模糊。 但這與她無關。 她抬起手,攀住陸芊的肩膀,一直把她推到對面走廊的墻壁上。 你是誰?季舒白又問了一句。 陸芊猛地一驚,若是和這句比起來,之前的那句問話,已經稱得上是溫柔了。 陸芊。雖然心里犯慫,但陸芊并不可能表現出來,表面上她好歹還能泰然自若,她如實回答了季舒白的問話。 她不想在季舒白面前認慫。 一記拳頭迎面而來,身手也不差的陸芊反射性躲開了去,但方才那似乎是虛招,她毫無察覺的,幾乎是躲開那記直拳的同時,腹部挨了一拳。 她悶哼一聲,這一拳力道極大,她被打得幾乎騰空了身子。 無法招架的力道,無法察覺的速度,陸芊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慌,巨石壓頂,無法抵擋的恐慌。 但是 她該的。方才jiejie的呻吟,將她帶回了那年盛夏,她刻意掩埋在記憶深處的過去。 jiejie明明對自己溫柔的說沒關系的,就算潛意識覺得自己好像釀成了大錯,但jiejie溫柔寵溺的笑,又讓她心存僥幸。 陸芊此時此刻才意識到,當年那件事,給于忱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能讓于忱,在這么多年之后,仍舊被夢魘糾纏。 她一直刻意忽略那件事,小心翼翼維持和于忱的聯系,她回想起每次于忱嫵媚微笑著端起自己的下巴,卸下衣裙的模樣。 她終于理清楚當時心里的刺痛感受是什么了。 她一直不敢看清的,那些于忱刻意放浪的眼神,那些反復提及其他Alpha的言論,都在無聲的同陸芊說。 你看,現在在我心里,你和另外的Alpha,也沒什么兩樣了。不過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上床對象,不是什么捧在手心寵到天上的meimei了。 你看,現在這樣的jiejie,你還喜歡嗎? 都在反復向她證明,她錯得離譜。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時隔這么多年,她懦弱的不愿承認自己的錯誤,只想把jiejie綁在自己身邊。 卻連最根本的問題都沒能解決。 連jiejie有了這么大的陰影,都未曾察覺。 混蛋。 喉頭一陣腥甜,被一拳揍得騰空的陸芊,腦海里已經閃過無數畫面,無數真相撥云見霧,清明如朗月,叫她看清,她到底是怎樣一個混賬,她到底都做了什么錯事。 她沒法反抗,緊接著又是一個膝撞,她還沒穩當落地,就被撞得換了個方向,而后是一記凌冽的腳踢。 力道之大讓她在走廊上滑行數米,最終撞到盡頭的墻面上。 唔!她狼狽的趴在地面。 季舒白赤腳走來,背對著走廊的燈,讓這個氣勢冷冽的Alpha臉色都沉入陰影里。 看不清季舒白的臉,陸芊卻似乎能感受到那好似索命死神的眼神。 一陣寒意襲來,走廊的溫度好似又降了幾度,是季舒白開了口。 你對她做了什么? 陸芊依舊怔忡,腦子里卻電光火石出現了一個想法,jiejie當初 那樣高嶺之花的jiejie,為什么突然如同花間蝴蝶,身邊的Alpha一波一波的換,那樣無欲無求的jiejie,為什么獨自一人來到虹肅市,為什么又以那樣快的速度打響了名氣。 她當時只以為,是當初那個Alpha傷了jiejie的心,jiejie當時,明明說沒關系的,但是現在。 她忽然明白了。 那只純白色的蝴蝶,無聲無息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