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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伴(2)

    

結伴(2)



    是夜,錦娘在燭臘里加了味迷香,燭火忽明忽暗燒了一晚,阮郎便在這股昏沉中寐下。

    錦娘出門前,只匆匆望了眼熟睡的阮郎,轉頭便溺身在沉郁的夜色里,尋不到蹤影。

    待她離去,阮郎睜開眼。四月天涼,他起身披上件水灰色的夜袍,給自己斟了杯茶。約莫是氣候清冷,茶也無甚溫度。

    他望著杯中燭影遲遲沒有下口

    出來吧

    無人回他。

    只有一顆石榴從房頂落下,被他堪堪接住。他把玩著這顆果子,見它微微裂口,幾許果香流瀉,倒是誘人的很。于是從善如流地掰開,取過小碟盛籽,一顆一顆地剝了起來。

    是顆不錯的石榴,不過熟得早了些,徒有其表終究比不得應季的甜美說完阮郎便收了動作,抽了方麻巾擦手。來去漸慢,燈影憧憧里他望著指尖的黃漬有些出神,忽而轉頭向上,定睛問道:

    對否?

    石榴赤身抱胸坐在梁上,被他一問驚到,倏地勾起腿縮著頭只露出半個腦袋,滿眼透露的盡是防備。

    阮郎打量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小妖,怎地如此狼狽?

    梁上的小妖沒有回他,依舊提防著梁下人的一舉一動,映射著微光的瞳仁在黑暗里隨他來去,劃出一道光弧。

    你不是錦娘的對手,回去吧,過些時日她便走了。

    說著,阮郎行至木施前,取下件中衣,略一思索,又從櫥里拿了件葛布的大氅,他轉身拍了拍衣上的浮灰,忽而抬頭向石榴招手。

    下來,穿上。

    不不冷

    聽到小妖回復,阮郎低頭輕笑。

    你你你笑什么?

    笑你不黯廉恥,倒比錦娘還要放浪。阮郎坐下閑閑吃了口茶:世間梁上君子不少,像你這樣掀了半側房頂不說,連衣物也猴急去了的倒是頭一回見。

    石榴有些懵懂,低頭看了看坦蕩蕩的胸脯,她是妖,哪有什么禮義廉恥,化成人形以來也就土地給她披了件小褂,從未有人和她再說過原來人穿衣服不單單只是因為怕冷。

    外面有人看見會被打才從上面進來,衣服爬樹掛住拿不到。

    不知是被這小妖說話不利索的勁頭逗得,還是因她話里的場景可笑,阮郎的嘴角又撇出一個不自知的弧度。

    石榴畢竟人世百年,還是知道什么叫梁上君子,又何謂廉恥和放蕩的,不過是缺少些共情也不太當回事罷了。云霧散去,房頂上被她掀開的窟窿漏下月色,她看著地面的投影向東漸行,心里估摸著時辰,突然變得焦急起來。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救人要緊,石榴咬了咬牙,還是抱著柱子爬了下來。

    你修行了數百年,就這點本事?

    阮郎想過她弱,沒成想她竟然這么弱,看她爬柱子的窘態,之前的盤算被打亂,他一瞬又有了另外的合計,原本和煦的眼里突生殺意。

    石榴被這句話刺到脊梁骨,妖怪雖然沒有廉恥,但還是有自尊心的。于是她也無暇在意眼前人的變化,一股意氣上涌,一掌拍在了桌上,瞬時把兩寸厚的紅木灼成了碳渣。

    星火噼啪,起了青煙。阮郎看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露出嘲弄。

    呵

    使了大招后,眼前人非但不怯場,反而好像愈加不屑,還嗤笑她,這令石榴很不甘心,于是乘其不備又向阮郎靠近些,彎腰把他圈在懷里。

    男人聞到了近身樹精的木香,他盯著她肌膚一處,鳳目微瞇,一側垂手在袖間窸窣,迅速掏出一把隨身的匕首。

    欲刺間,源源不斷的熱度隔著衣料傳來,好似夏日驕陽,讓阮郎的肌膚徘徊在灼熱與刺痛的邊緣,然而底層又能隱隱感覺一股氣流涌入,令人血脈賁張,經絡通暢,升騰的力量感讓他幾近可以忽視肌膚表層的不適。

    男人在感受到真氣的剎那,默默收回了袖間已經透刃的匕首。

    然而一抹寒光晃眼,石榴恢復了警覺,她驟然松手,真氣來不及控制,給阮郎的夜袍燒出一片焦痕。

    你要殺殺我?

    你是妖,我是人,殺你不對嗎?

    阮郎回答地清淡,他直視著石榴,眼神里雖然映著燭火,但更顯瞳仁無邊的晦暗。

    石榴聞言眉頭緊鎖,又向后退了兩步。

    我我不害你,是真氣

    阮郎沒有接話,直接起身,大方取出了袖袋里的匕首扣于桌面,拿起大氅,一步,一步向石榴靠近。

    雖然能感知到對方并沒有什么修為,也去了武器,但石榴卻依舊不自覺地被他緊逼退后,直到退無可退。

    百年里她大多面對的是柳府內、道觀里的善男信女,還有土地閑談起的家長里短,見識過的險惡至多是戲文里的邪佞,貪婪的鬼怪和從眾的愚氓。脫離了常情后太復雜的人心,她這顆千年來就沒怎么挪過地方的木頭腦袋,一時半會兒真的想不明白。

    就比方說現在,眼前這個男人,就和六月的天似的,一會兒是宜人的天晴,熨貼到讓她卸下防備,一會兒又變天起了陰云,暗地里起了殺心,她心里不斷將他在好人和壞人之間來回定義,琢磨不透。

    小妖,我再說一次,以你現在的本事,根本不是錦娘的對手。

    阮郎在石榴身前一尺定住,說這話時是彎著腰的,他比石榴高不少,自上而下的姿態,在石榴看來更是壓迫。

    不是錦娘,我是來求你,求你救救黃黃道長

    石榴有些不敢看他,子時已近,不宜再拖沓,只能說明來意。心想著這條路若走不通,她便硬著頭皮自己上。

    她的實誠換來的是短暫的沉默。

    好,我幫你。

    石榴瞠目,出乎意料的順利,卻讓她啞口無言。

    瞧她不語,阮郎直起身,開始上下打量石榴的胴體。眼前的樹精,看著是副十五六歲的身軀,還沒完全長開,胸脯只微微鼓包,估量不盈一握,乳首淡粉透著幾分嫣紅,現時受了心緒的影響有些充脹,還算敏感,應該不難調教。但再往下,陰戶前光溜溜的,還處幼態,日后若正經用起來預計還要養些時候

    石榴被他帶著研判的目光看得極不自在,終于明白了他口中所謂廉恥是什么感受,于是不自覺地雙手抱胸想要蹲下,卻不料被男人一把抓住,順勢攬到了懷里。

    不過有個條件,現下我還用不著你,但日后若我喚你做事,你必得答應,知否?

    男人貼耳輕語,鼻息打在她的耳廓,只手鎖住她的雙腕抵在石榴胸口,不疼,但癢得慌,心癢。

    這種奇怪的感受讓石榴的腦中閃過白日里錦娘的媚態和殘虐,這時,有個聲音在另一只耳邊勸她,莫要答應,莫要答應!

    石榴突然有些掙扎,她曾經不過是世事的旁觀者,成型后卻要處處抉擇,但好像每一步都走得不對。

    混拎不清的自我糾纏后,石榴問道:

    不害人?

    不害。

    她直視著阮郎的,想要一眼到底,然而只能看見無邊的黑暗,像要把人吞噬。

    嗯

    算是答應了。

    石榴知道,這大半是場圈套,但她想自己也無甚可騙,頂多失點修為,和人命比真真算不上什么。

    這是百年前東萍上仙教她的,上仙渡她,如今她來渡人,平白沒有牽連的事,胡思亂想后,硬生生被她扯上了羈絆,使她頓生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