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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十月初一寒衣節,桑絮跟著張婉君和桑儒來到景春公墓給姥爺和姥姥掃墓。桑儒年幼失去雙親,張茂華不忍下屬的兒子孤苦無依,就把他接來收了徒,雖然名義是徒弟,但也同吃同住,他自家女兒有什么,桑儒絕對只多不少。 所以桑儒對張茂華夫婦的感情遠不止是女婿對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關系,說是有親兒子的自覺都不為過。 絮果,來磕個頭。桑儒從墓碑前的石磚上起身,招呼桑絮上前。 張婉君把沒燒完的黃紙抽了一沓鋪在地上,用這墊著。 桑絮膝蓋跪在四方的黃紙上,手撐著石磚,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好了,去旁邊等會吧,我和你mama跟姥姥姥爺說會話。桑儒拿出帶來的毛巾,彎腰給兩個墓碑擦去浮灰。 那我去找爺爺奶奶的墓。 桑絮得到首肯,憑著記憶往東側去。 平日冷清陰沉的公墓,因逢祭祖節日而變得熱鬧,三五人群聚集在一個個墓碑前,低聲說些或懷念或祈禱的話。地上的火堆里,五顏六色的紙錢燒出灰色薄煙,正裊裊送往天上去。 桑絮站在松柏樹下,抬頭看不遠處的繚繞煙霧,透過那些朦朧不清的景,她看見這歸山上頭的一輪暖陽。連綿雨季在初冬到來之前終于結束,這個幸運的農歷十月從開始就被日光籠罩,氣候干爽而清冷,比之雨季不知好了多少倍。 十月陰一冬溫,十月晴一冬冰。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姥爺教她的俗語,再轉身去看桑儒在的位置,張婉君已經跪在墓前,抬手抹淚。 桑絮看得心里發酸,收回目光繼續去找爺爺奶奶的墓碑。她不喜歡這種場面,天人相隔一定是世界上最絕望的事情。 但她沒想到,這種無助和哀傷,并沒出現在余暗臉上。 在轉了兩個岔口,路過傳說中公墓風水不好的地方時,桑絮看見了正靠著墓碑睡覺的余暗。 這片地方空著許多墓坑,為數不多的墓碑前來祭拜的人也少的可憐。是啊,墓地都選的是最差的,想來活著的人對躺在這兒的并不多上心。 桑絮愣在原地,糾結要不要過去。這段日子她還是盡量避開余暗,但不該是在這肅穆冷寂的日子里,對著一個失去mama的男孩。 她軟下了心,剛走近一步,便瞧見余暗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桑絮微張嘴要說話,卻見下一秒他就扭過身子,背對她。 就那么一眼,桑絮還是看見了他眼中的紅色。 更堅定地走過去,直到她站到墓碑前。 六寸大小的彩色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白底紅邊旗袍的漂亮女人。她和余暗的有一雙十分相似的眼睛,余暗微笑時,眼波也是這樣溫柔平和。 是你mama嗎?桑絮從兜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學著桑儒的模樣從上往下擦墓碑,企圖用動作掩藏她話語的小心翼翼。 余暗這回沒再閃避,微微仰臉注視她的動作,灰塵在日光的照耀下洋灑成金黃的粉末。 嗯。 你也不帶些水果和紙錢,怎么算祭拜。桑絮半蹲下來,紙巾已經擦到墓碑中央,余暗的肩膀正靠在那,你往旁邊去去,這都是灰。 余暗手臂撐地,站起身,又伸手朝桑絮,紙給我,我來吧。 桑絮停下手,重新抽出兩張給他,你從上再擦一遍,我一遍擦不干凈。 彼此的交流已經正常許多,桑絮突然覺得余暗還是余暗,和那個雨天之前陪她學習,跟她玩耍的男孩沒有任何區別。 謝謝。 在兩人終于擦干凈墓碑的時候,余暗對桑絮道謝。 太過鄭重和真誠,桑絮反而不好意思,只轉頭朝桑儒的方向看,但他們之間隔著許多樹和墓碑,自然什么也看不見。 她只好把視線垂向墓碑上的照片,突然想起又抬頭看余暗,我爸媽也來了,要不我去找他們拿一些紙錢,燒給阿姨。 不用。余暗搖頭。 桑絮的好心被拒絕得干脆,面上多少有點尷尬,哦。 她喜歡干凈,死得時候特意交代我不要假模假式地燒紙弄臟她的地方。 他說話時眼睫低垂,靜靜望著碑上的照片。 他眼底的紅已經消退,桑絮還是看得出他未曾表露的難過。 那下次我給阿姨帶些水果來。 好。余暗看向她,淡笑時唇角掛有苦澀,我第一次給她過十月一,什么也不懂,今天見了這么多,下次就會了。 桑絮看他笑,聽他說話,莫名鼻酸想哭。 這也是余暗啊,寡言的,垂喪的,溫和而脆弱的少年。 人都是多面的,她自己也一樣,不是嗎? 桑絮走上前,繞到他身側,輕拍掉他肩膀上蹭到的一塊灰塵,一會和我一塊回家吧,我爸爸開了車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