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名份
五四:名份
唐老夫人問道:“你有把握?” 裴花朝道:“六娘與東陽寨主不過露水姻緣。” “何出此言?” 裴花朝輕咬嘴唇,捺下與親長論及自家私情的羞窘,道:“與東陽寨主結(jié)識至今,他從來只要六娘做他女人,安置六娘于別宅,只字不曾提過名分,并供以避子湯。” “怎么,你已和崔陵和離,他仍無婚娶意思?” 裴花朝搖頭,唐老夫人面色微沉,“這賊子,我們裴家固然不屑與他結(jié)親,他泥腿子光棍高攀金枝玉葉,竟不知愛惜。” 裴花朝見祖母為自己露出不平之意,心中安慰,同時又苦笑,裴家榮華早成昨日黃花,反倒東陽擎海位高權重炙手可熱,尊貴過自己這個落魄閨秀許多。 她只說:“東陽寨主年輕有為,雄心勃勃,至今將正室位分虛位以待,十之八九指望借聯(lián)姻壯大權勢。但納妾生子于他談婚論嫁并無妨礙,依舊不曾考慮。” “‘納妾生子’?”唐老夫人擰眉,“六娘,莫非你指望作他妾侍?” 裴花朝忙道:“祖母莫惱,六娘并不稀罕妾室名分,只是按理剖析。” 唐老夫人面色稍霽,裴花朝又道:“六娘曉得東陽寨主相待甚好,卻亦知以他身家心力而言,這般優(yōu)待饋遺無傷大雅,做來毫不為難;反之,動到后宅名分、子嗣這等要緊關節(jié),那便兩樣了,他不會松口放手。” 她微一停頓,十分平靜,“好比豢養(yǎng)貓狗,主人手頭從容又樂意,盡可以好吃好喝寵著它,讓它上桌與自己共食卻是萬萬不能。”這番道理她早早琢磨透徹,說時便彷佛閑話一樁遠方軼聞。 唐老夫人身姿不復筆直,緩緩偏斜,憑靠憑幾支撐自己。 裴花朝連忙挪到唐老夫人身旁,輕撫她背脊,“祖母,哪里不舒服?” 唐老夫人低頭,咬牙切齒道:“東陽擎海,你這般作踐我孫女……” 裴花朝欲待解釋,冷不防鄰室房門給推開,一位男子立在門前。 裴花朝對來人匆匆一瞥,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陌生面孔,腰間佩刀。她飛快側(cè)身偶臂遮擋唐老夫人,要揚聲叫人。 “六娘,莫慌。”唐老夫人按住她手臂,“這位不是匪徒。” “祖母?” 那中年男子向裴花朝施禮,“裴娘子,敝姓韋,乃鄭王府典軍。”他掏出銀魚符,那是朝廷發(fā)給典軍在內(nèi)、五品以上官員佩戴的符契。 鄭王府……裴花朝凝思未久,記起前些時日向東陽擎海招安者,正是鄭王。 東陽擎海與朝廷為敵,她身為東陽擎海身邊人,與鄭王府便是敵對。思及此處,她警醒留意韋典軍動靜。 唐老夫人離了憑幾,重新坐正,道:“鄭王招安東陽賊子未果,為辜負圣人托負十分不安,便不回京,駐在常州籌劃。他聽說你與他往來密切,遣韋典軍求助,盼望你再試試,說服他歸降朝廷。” 裴花朝深心存疑,東陽擎海公然撕毀敕旨,一來等同挑明造反野心,不會因為一介情婦之言打退堂鼓;二來當初鄭王深入山寨,不顧命懸他人之手,撕破臉痛罵東陽擎海,就不像肯忍氣吞聲回頭求和的脾氣。還有一件,果真鄭王忍辱負重,病急亂投醫(yī)找上她們祖孫幫忙,他出身皇家,該當嫻熟人情禮數(shù),明白與女流之輩會面,派個斯文文官才合適,歲數(shù)大者更好,彼此避嫌疑。怎地反倒派個氣質(zhì)剛橫又正在盛年的武官前來? 最教裴花朝起疑的是,那韋典軍施禮后,右手便按在腰間左方刀柄上。 東陽擎海佩刀時亦常觸碰刀柄,一旦認定所在處及眼前人無甚威脅,就不似韋典軍按住不放,后者落在她眼里,便顯得隨時要暴起攻擊。 裴花朝掩在袖下的手悄悄抓緊身旁憑幾,假意道:“韋典軍既是王府出身,當知男女有別,請先在外稍等,我們將角落帳幔移來相隔再議事。” 韋典軍露齒笑道:“裴娘子,國事要緊,何必多此一舉?”他大步流星走來,一下走到裴家祖孫跟前。 裴花朝早有提防,及時察見他腰間大手微微掣刀出鞘,露出刀身一星寒光。 當下她不曾細想,抓過祖母身旁憑幾往韋典軍敲。她這一敲雖則正朝韋典軍門面,速度氣力卻不濟,教韋典軍一把奪下憑幾,另一手一抓,將唐老夫人捂住嘴巴拖過自己身邊。 裴花朝撲過去,一面想拉回祖母,一面張口要叫,韋典軍神色猙獰,道:“噤聲,否則殺了你祖母!”